一早起來,張放就接到彪解的報告,昨晚從大将軍府出來後,侯府周圍陸續出現許多行迹可疑的人物。大清早還先後來了好幾撥王氏子侄,争吵着要見自己,被阻攔後差點還動起了手。
“無須理會,一會他們自會散去。”張放伸了個懶腰,拍拍肚子,“開飯。大夥吃飽些,今日可是要趕很長的路呢。”
彪解、韓重隻得按捺心中不安,準備飯食。令他們大感意外的是,一頓早飯還沒吃完,就接到扈衛禀報,府外那些吵鬧的王氏子侄以及周圍衆多行迹可疑的人物,全都呼啦一下消失了。
主人的話還真應驗了。彪解、韓重面面相觑,搞不懂啥情況。不過,不管啥情況,至少是好事——等會主人入宮,起碼扈衛警戒壓力沒那麽大了。
張放等到散朝之後,入宮向天子請辭。雖然被免職外放了,但張放還有侍中的身份,依舊可以出入禁中。
劉骜一見張放,臉色很難看,劈頭就是責難:“聽說你昨晚夜訪大将軍府,與大将軍發生争吵,不但弄傷了大将軍的手,還把大将軍氣暈,引發舊疾,至今未複……你、你究竟要幹什麽?”
張放叫起撞天屈:“臣冤枉!沒有的事。若當真如此,臣能完整走出大将軍府嗎?今日還能安然入宮見陛下嗎?”
劉骜不豫道:“什麽叫‘能完整走出大将軍府’?縱然客人無禮,堂堂大将軍還能在自家府上對客人動粗?”
張放哈了一聲:“陛下昨日去探視過大将軍吧?”
劉骜不知他爲何轉移話題,但還是點頭:“這是自然,元舅有恙,焉能不探視?”
“陛下有見到兩扇白玉屏風吧?提醒一下,一扇畫虎,一扇書銘。”
“嗯,有印象。怎麽?”
“陛下去的時候,那兩扇白玉屏風後面想必是空的。不過,臣去探望大将軍時,白玉屏風後可是藏着好幾位門客死士。大将軍舊疾一發,全沖出來了,手裏還拿着利刃弩弓……臣能完整走出大将軍府,是不是很僥幸啊?哈哈哈!”
劉骜怔忡半晌,長歎搖頭:“算了,不管你們的事了,此事揭過。不過我要告訴你,你昨夜魯莽之舉着實惹惱了我那幾位舅父,今日一早全聚于長樂宮,向母後控訴。若非母後深明大義,将諸舅之議壓下,申明不許找你麻煩,今日你還真難以安然入宮。”
張放連忙朝長樂宮方向鞠躬:“多謝皇太後拂照,臣慚愧。”
呵呵,深明大義麽?是咬人的狗不叫吧。而且也在約束别的狗不叫,然後醞釀着那緻命一咬。
“你那日到長樂宮一鬧,母後都被氣病了。原本是要谒者召至廷尉治你之罪,丞相認爲懲戒過重,固争。最後母後勉強同意将你轉任敦煌。”劉骜直搖頭“少子啊少子,我實在鬧不明白,好端端的,你惹母後做什麽?”
張放正要說話,劉骜顯然想到皇太後那日的泣訴,心煩揮袖:“辭謝已了。你這就去長樂宮緻謝一番,并向母後、諸舅賠罪,今後好自爲之。好了,去吧。”
張放苦笑:“陛下恕罪,不是臣不肯去,臣隻怕說出的話,會令皇太後、諸位君侯更加不悅。有大将軍前車之鑒,臣還是……”
劉骜瞪視張放,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道:“他日你若還想返回長安,現在就去賠罪!”
“陛下……”
劉骜擡手,森然盯住張放,一字一頓:“去、賠、罪。”
臨走還要巴巴送上門自尋羞辱,傻子才會做。同樣,張放也不想再刺激王政君。女人,尤其是王政君這種更年期女人,一旦上火,昏頭之下會做出什麽事,大羅金仙也測不準。所以,劉骜這個要求,張放内心是拒絕的。現在去長樂宮,面對一群張牙舞爪、興師問罪的王氏兄弟姐妹,其結果隻會讓矛盾更激化,使危機提前爆發。這與他的計劃嚴重沖突。
當然,如果張放能忍氣吞聲,一切就OK了。劉骜的目的也正是如此——元舅被氣倒,此刻還渾渾噩噩,諸舅洶洶,群臣物議。身爲天子,這個時候他必須拉偏架。張放,必須打壓,必須匍匐在母後及諸舅跟前,以平息衆怒。
在劉骜想來,母後如此高姿态,再有自己這天子威壓,這一向聰明而又有些桀骜的表弟非低頭不可。
張放突然笑了起來:“臣還是回答陛下方才質問的未盡之言吧,陛下可知當日我爲何怒怼皇太後?”
不等劉骜發火,張放縱聲大笑:“人皆有郁氣,郁積在胸而不發,那被氣病的恐怕就是我了。嗯,說句不怕陛下生氣的話——那日從長樂宮出來,很爽!”
劉骜被雷得有點傻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勃然拍案:“張卿,你、你好大膽!竟敢對太後如此無禮。”劉骜雖然聽不懂“爽”的含義,但前一句還是能聽懂的。這不是等于說,我就是故意****太後的麽,這還了得?
“請陛下轉告皇太後——她的心願,必能達成。”張放含笑一揖,“陛下,多保重。臣,告退。”
昂首大笑聲中,揚長而去。留下目瞪口呆,找不到台階的天子。
既然要離開了,就沒必要再夾尾巴,也該讓自己爽一把。張放相信,劉骜不會因爲這句話而對自己怎樣。同樣,他也有把握,王政君聽到這話後,再怎麽暴怒也得忍着,小不忍亂大謀啊。既然這條咬人的狗眼下必須裝死狗,那不趁機狠狠踩上幾腳,爽一把,憋了這麽久的怨氣留着過年啊?
忍無可忍,便無需再忍。哈哈,爽!
……
富平侯府前,一列長長的車馬隊伍就緒。
頭戴帷帽的富平侯夫人及一衆妾室、侯府家令、家臣、諸僮仆婢女悲泣相送。
張放立于車前,一一與衆人相别。足足折騰了半個時辰,天色近午,車馬隊伍方得以啓程。
剛走出雍門,車簾一動,韓重躬身而入,呈上一個尺許見方的黑色匣子:“公子,你吩咐要的東西。”
張放少有的鄭重接過,置于膝上,一手輕輕摩挲匣盒,問道:“效果如何?”
“紀大兄說,反複測試數十次,精準無誤,完全達到公子的要求。”
“很好。”張放輕拍黑匣,眼裏露出玩味的冷意,“但願别逼我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