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情報采集中,張放也早知道苟參的小舅子李谔遊手好閑,是章台街各青館的常客,花銷很大,但沒有多少生财的手段,全靠其妹接濟度日。這類人,很容易拿下。
張匡上書之前,張放就得到情報,這位太中大夫曾夜入苟府,盤桓了大半夜才出來。去時兩手空空,回時兩個仆從卻擡着沉重的箱子,這其中的貓膩不問可知。
張放開始還不知道二人做何交易,直到窺破張匡上書與王商有關,立刻聯想到昨夜之事。張放知道苟參新納小妾,甚是寵愛,幾乎片刻不離身,她極有可能知道些什麽。于是借上茅廁的機會,讓石榮送信,請王商秘密控制李谔。再以李谔的名義将其妹誘出,看能不能從這對兄妹嘴裏撬出消息。
結果比張放預想的更好,李谔兄妹不但知道,而且其妹還從屏風後目睹了關鍵過程。要問爲什麽這麽巧——其實也不是巧,而是李谔之妹對錢财很着緊,看着仆人擡進這麽一箱珠寶送人,心裏那個肉痛啊。更讓她不明白的是,對方不過是個太中大夫,而男君可是關内侯、水衡都尉。要送也應是張匡送禮啊,怎麽反過來送對方厚禮呢?
李谔之妹肉痛加想不通,好奇驅使下,躲在屏風後偷聽……典型的好奇心害死貓,直接将自家男君送進大牢。
王商再次躲過一劫。
而連續幫人擋槍的張放,也終于被槍口瞄準了。
……
河平四年末,山陽郡呈報祥瑞,稱“有火生石中,時人異之”。正被日蝕弄得寝食難安的劉骜聞報大喜,下诏改元,是爲陽朔元年。此時,曆史的車輪已轉到了公元前24年。
這注定将是大漢曆史最跌宕起伏、迷霧重重的一年。
爲慶賀改元,天子劉骜在熱熱鬧鬧的歲首宮宴、扶犁親耕、祭拜天帝、祖廟之後,決定來一場盛大的鬥獸大賽。
鬥獸?這不是羅馬人喜歡的玩意麽?漢朝人也好這一口?
答案是:是的,漢朝也有鬥獸。既有獸與獸鬥,也有******鬥。史籍記載過兩段很有意思的事例。
一是元帝時期。建昭元年(前38年),元帝前往虎圈,觀賞野獸搏鬥,妃嫔們都在座奉陪。一隻熊突然跳出圈外,攀着闌杆想上殿堂。漢元帝左右的侍從、貴族、包括傅昭儀在内的妃嫔們,都驚慌逃命,隻有馮昭儀一直站在元帝身前擋住熊。
随後左右侍從蜂湧而上将熊擊殺。
元帝驚奇問馮昭儀:“人情驚懼,何故前當熊?”
馮媛答道:“猛獸得人而止,妾恐熊至禦坐,故以身當之。”
漢元帝感激驚歎,對馮昭儀倍加敬重。而當時逃跑的傅昭儀等都深爲羞愧,最後惱羞成怒,從此傅昭儀深恨馮昭儀。并在數十年後将這份恨意付諸行動,逼死了馮昭儀。
二是景帝時期。當時的經學名家轅固曾與黃生在景帝面前争論“湯武非受命”的問題。雙方争辯得很激烈,見誰也說服不了誰,爲保持大漢良好的學術争論氛圍,景帝遂叫停。窦太後聞之,召轅固問。太後好《老子》,轅固說“此是家人言耳”。窦太後聽了大怒,将轅固投入虎圈,令其去與野豬搏鬥。
赤手空拳鬥野豬,轅固還沒這個能耐。幸好景帝命人暗中給他一把利刃。轅固一下場,挺刃直刺野豬,一擊正中其心,野豬應手而斃——活脫脫一個文武雙全的儒俠啊。
窦太後怎都想不到,這老儒生如此兇猛,隻得悻悻赦免其罪——嗯,當時此老已年近五旬,最後活了九十多歲。在平均壽命不過四十的漢代,這絕對是令人咋舌的長壽,堪稱活神仙了。
以上兩例足以說明,漢代的虎圈是怎樣的存在了。
正月二十,冬雪初融。天子攜衆妃嫔及千石以上的在京官員,禦辇銮駕,公卿車馬,延綿數裏,浩浩蕩蕩,前往建章虎圈,觀鬥獸大賽。
在長安西南,出直城門不過數裏,有一片金壁輝煌、重樓疊翠的宮殿群。這就是除未央、長樂、明光、北宮、桂宮等五宮之外的第六大宮殿:建章宮。
建章宮修建于武帝太初二年(前103年),屬于園囿性質的離宮。從鳳阙入宮,因脊飾銅瓦,無論遠觀近賞,金黃璀璨,說金壁輝煌半點都不誇張。宮中殿群更是一口氣數不過來,什麽承光殿、天梁宮、奇寶宮、鼓簧宮、奇華殿、鳴銮殿、銅柱殿、函德殿、涼風台、避風台、井幹樓……雙手雙腳都數不過來。當然更少不了太液池這樣的皇家人造大湖泊,而在離宮的最北端,還建有神明台,台上有巨大的銅制仙人承露盤。至于所承之露有沒有仙氣,恐怕也就隻有爲天子取露煉丹的術士才知道了。
張放這些年也沒少來建章宮,每次來都會陪天子前往建章宮西南的虎圈觀鬥獸。而就場面及觀賽人數而言,數這次規模最盛了。
虎圈雖以“虎”冠名,實際上不止有老虎,還有熊、豹子、野豬、野牛等等大型猛獸。而圈住這些猛獸的,則是一個個鐵籠。
張放每次站在這些鐵籠前,總有一種逛動物園的感覺。區别隻在于,動物園裏的各種動物,一個二個都是無精打采、病怏怏的樣子。而虎圈裏的猛獸,則發出駭人的咆哮,不時人立而起,前肢搭在栅欄上,張開血盆大口,直欲擇人而噬。
張放沒有乘車駕,他坐在天子的禦辇之上,擔任車右。車右本是天子近衛的位置,負責保衛天子安全。隻不過在長安,又有裏三層外三層禁衛重重保護,這車右基本就是擺設。護衛的功能固然是沒有的,卻是一個無上的榮耀,百官諸郎,無不以得立此爲榮。
今次,是張放卓立于此。連大将軍王鳳、丞相王商都在左右乘騎伴駕,仿佛也在爲他伴護一般。
在萬民夾道歡呼聲中,張放當風而立,衣冠勝雪。擡望眼,天高雲淡,雄城如峙,長街筆直,柳絮飄飛。
張放伸手,一片柳絮正落在掌心,合攏,回首,正與銮駕内一雙盈盈秋波對上——班沅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