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這是個比二千石官,不低了,實際上由于南海地狹偏遠,又是煙瘴之地,基本上沒人願意到此處任職,這個南海尉的吸引力還不如中原一個縣令。這個推薦毫無懸念通過了。
接下來的議題還是關于天災。
成帝朝時期,可能是整個大漢二百年天災最頻繁時期。毫不誇張的說,歲歲皆有。今年比嚴重的有兩件:一是春二月丙戌,犍爲地震、山崩、雍江水逆流。一是六月乙卯晦,日有蝕之。
其實這兩件天災都沒造成嚴重人員财産損失,第二件日蝕更是自然現象。不過漢代君臣百姓可不會這樣想,他們隻會認爲這是老天的警告。于是經過朝臣近一個月商議,做出一項重要決策,宣告天下。
“遣光祿丞博士嘉等十一人行舉瀕河之郡水所毀傷困乏不能自存者,财振貸。其爲水所流壓死,不能自葬,令郡國給槥椟葬埋。已葬者與錢,人二千。避水它郡國,在所冗食之,謹遇以文理,無令失職。舉惇厚有行、能直言之士……使谒者陳農,求遺書天下;光祿大夫劉向、議大夫劉歆校經書,傳諸子經文詩賦;步兵(營)校尉任宏,校兵書;太史令尹鹹,校數術;侍醫李柱國,校方技;儀郎汜勝之,校農書……”
這次大規模修訂百科全書,是漢晚期一次文化勝舉,也是劉骜爲君以來,文治上的最高成就。隻是令人比較無語的是,如此勝舉,居然是老天爺逼的……
張放自然是舉雙手贊成,并向天子提議,以冊頁書方式保存書籍,并展示了自己所制的冊頁書。
劉骜表示非常不錯,責令少府向張氏書坊速訂購一批空白冊頁書庫存備用。
下朝之後,張放剛走出阙門,身後就有人邊追邊喊:“富平侯,請留步。”
張放回頭,見是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青年,身穿黃門郎服飾,正撩着下擺急追高呼。
張放停下腳步,他沒見過這位青年人。不過能在未央宮裏擔任傳召的黃門郎,必是官宦之家,而且出身不低,不可小窺。
果然,青年開口自我介紹第一句,張放就知道他是誰了,的确來頭不小。
“黃門郎淳于長,拜見富平侯。”
張放揚了揚眉,原來是這位新貴。張放回到長安後,審閱了這段時間的情報,其中幾個被阿離重點劃圈的人引起他的注意,其中一人,就是這個淳于長。
淳于長,字子鴻,魏郡元城(治今河北大名)人。他的家世倒談不上顯赫,其父不過一尋常官吏,但他的母族卻非同尋常。他是母親,便是當今皇太後王政君的最小妹妹王君弟。也就是說,他是皇太後以及大将軍王鳳的外甥,當今天子劉骜的表弟——跟張放與天子的關系一樣,也是位皇親外戚。
當然,由于淳于長沒有父輩的光環,起點比張放差太遠,兩人雖同齡,但一個不過是黃門郎,一個卻已側身公卿之列。然而,張放并未小瞧此人。
張放在拿到此人資料時,努力回想,隐約在後世聽過這個名字。能在這個生僻的時代留下名字的人,都是有故事與能量的人。更何況此人眼下雖籍籍無名,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有這樣牛逼轟轟的後台,此人前程不可估量。
政壇新銳,王氏一黨,青史留名……有這幾個标簽,足以引起張放的戒心。
“原來是子鴻,一向少見,不識勿怪。”張放還了一禮,他的态度并沒有把淳于長當成黃門郎,而是當做表親。
淳于長眼裏閃過一絲驚喜,腰彎得更低了:“富平侯爲國屢險,屢立功勳。長蝸居長安,如何能識君?今日得睹君顔,足慰平生。”
張放笑道:“子鴻無需多禮,你我皆天家近親,今後還應多多親近才是。”
“長敢不從命。”淳于長眉花眼笑,這時才想起自己的使命,忙道,“皇太後有疾,陛下召富平侯一同前往長樂宮問安。”
張放翻了翻眼珠子,王政君病了?算起來自己也是親戚,問安應該。隻是王氏一族問安的人一抓一大把,不缺自己一人吧?張放直覺會有事,但有什麽事呢?最近自己貌似沒惹到這女人吧……帶着滿腹疑慮,張放随淳于長走宮中廓橋便道出未央宮,來到長樂宮正門(西門)。
其實沿宮中廓橋,可以從未央宮直抵長樂宮,劉骜與皇後走的就是這條便道。但張放是外臣,還是規規矩矩走正門禀報而入才好,可不能讓皇太後揪住小辮子。
就在張放與淳于長向長樂宮衛尉署印備注(相當于現代進入高級小區要在門衛室簽名一樣),正要入宮時,宮前傳來輕快的馬蹄聲與車輪轱辘聲。二人擡頭望去,看清車側懸挂着的家徽,微咦一聲,均想:“不知是平恩侯家哪位女眷來請安?”
平恩侯,就是許嘉。他的次女是皇後,按民間的說法就是兒媳。兒媳向生病的婆婆請安,兒媳的姊妹或妯娌來助力也是人之常情。
一隻保養極好的白暫素手探出,将車簾撥開……淳于長啊了一聲,一溜小跑來到馬車旁,剛露出八顆牙,伸手做出欲扶的姿勢。
車裏的女人嫣然一笑,伸出手——卻不是給淳于長,而是遙遙向張放招手。
“張羿嘯,可否扶小婦一把?”這女人,竟是許皇後的姊姊許靡。
對于這個女人,張放的原則是不沾,但也不惹。如果他置之不理,絕對會惹毛這女人,沒有人會傻到爲了這點小事惹皇後的姊姊。
張放笑容滿面,一臉榮幸地走上前,很得體地扶住許靡的手臂,并擡起一足踩在車轅上,不動聲色扶穩許靡想靠過來的豐腴嬌軀。
馬車踏闆的位置有限,張放一過來,淳于長就得靠邊站。
淳于長很識趣地站在側後,一臉謙卑笑意,眼睛裏有一閃而逝的恨意。
許靡一落地,張放便彬彬有禮松開手,後退一步,做出請先行的姿勢。
許靡以袖掩口,輕笑一聲,向張放抛了個媚眼,娉娉婷婷向宮門走去。
張放剛剛踏入長秋殿,合袖向殿上一揖:“臣張放,拜見皇太後,謹祝皇太後千秋萬歲,長生無極。”
然而,張放并沒有等來一聲“起”,而是一個婦人蘊含着怒氣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笑聲:“富平侯,你很好啊,連皇帝都成了你的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