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放在門口這麽一遲疑,伴使便勸道:“尊使,屋外濕氣大,還是請入屋吧。”
張放思慮被打斷,搖搖頭,對伴使道:“同入共飲如何?”
伴使忙不疊道:“在下何德何能,敢與尊使共飲,萬萬不可。”
不喝?難不成酒真有問題?
張放三不管扯着伴使便走進屋,示意彪解開封倒酒。
酒是糯米酒,色微黃,頗醇香。可能是過濾不足,稍顯渾濁。
伴使毫不介意彪解的虎視眈眈,大方端起碗一仰脖子就喝了個幹淨,然後笑容可掬謝尊使賞酒。就在這時,他觸及張放的眼睛,恍惚一下。
“伴使,酒如何?”聲音很柔和,至少在伴使耳裏聽到是這樣。
“呃……好酒。”伴使扶了扶額,奇怪,平日自己喝半壇都沒事,怎地一碗就有點暈了?難不成耶朗的酒特别醇?
“這酒幹淨吧?”
“幹……幹淨。耶朗沒在酒裏弄手腳……”伴使下意識甩甩頭,這話好象不對味啊,自己這是幹嘛呢?
“不在酒裏,那是在何處動手腳?”
“在……在……屋裏……”
“屋裏動什麽手腳?”
“就是……角落那裏……¥%#@#*&&。”伴使意識完全喪失,本能說回母語,叽裏呱啦吐出一串土語。
張放不得已,再度誘導幾次,終于把這家夥的語言意識拽回來。
“藥……那些藥……”
一番盤問之下,終于弄清楚了。果然有問題,但問題并不是出在酒或碗,而是草藥。
牆角那些看似雜亂堆放的不知名草藥,暗藏殺機,那是經過翁指特殊處理過的,散發出一種抑制人神經的氣味。在密閉的空間裏,嗅久了會讓人意識迷糊、嗜睡、反應遲鈍。這個時候,如果有一個精通精神控制的家夥(如翁指)加以誘導,後果可想而知。
夜郎曆代耶朗咒唱時,都會将這種秘制草藥添加進七個大鼎裏,利用燃燒産生的氣味,迅速彌漫到空氣中。使所有來聆聽咒唱的長帥也好,平民也好,處在雙重影響之中,以達到控制目的。
按翁指與務邪當初的想法,就是将漢使安排在最近距離(受影響最大),在咒唱時重點“照顧”,以達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惜,張放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絕出席咒唱儀式,翁指不得不臨時改變計劃。而且他也考慮到漢使不是可欺之人,沒敢明目張膽燃燒秘藥,而是采用生草自然熏嗅的方式。當然,這樣的效果與燃燒相比大打折扣,翁指的解決辦法就是質不行就用量補。屋角堆放的秘草,不但量大,這麽小的面積,用量竟與廣堂相當,而且還加了猛料。至于是啥猛料,當然不是區區一個伴使所能知曉的。想來無非是加速揮發、加快吸收之類。
伴使的任務,就是引張放前來,讓他在無窗閉門的屋裏呆着,呆夠一個時辰,直到廣堂那邊咒唱完畢。按翁指所說,隻需待一刻,就會見效;呆半個時辰,效果杠杠;呆一個時辰,哈哈哈……至于漢使的幾個扈從,夜郎人解決起來可沒半分顧忌。
這個圈套厲害之處還不是這所謂的秘藥,而在于樓外的那片藥圃。
藥圃?!沒錯,就是藥圃。
正因爲這片藥圃,令張放這心思機敏之人及彪解這樣的老江湖都忽略了牆角那堆不起眼的“晾曬”草藥。更關鍵的一點是:味道。
屋裏空氣中确實流動着若有若無的草藥特有味道,很自然讓人想起并認爲是屋外那片藥圃傳來的,再次讓二人忽略了真正的殺機其實來自角落——所謂“燈下黑”便是如此。
挖出事情真相後,張放都不禁捏了把汗。這個翁指,果然老謀深算,這坑挖得,虛虛實實,防不勝防啊!
彪解早在聽到草藥有問題時,立馬把屋裏所有草藥全扔出屋外。在樓外守護的卓碧海、飛燕及夜郎仆從們雖感奇怪,卻也沒多想。嗯,以這些夜郎仆從層次之低,是完全不知曉“小屋陰謀”的。
再度進屋按劍警戒的彪解,聽完之後,抹了一把冷汗,喃喃道:“好險……這家夥,怎麽這樣老實,居然全吐了?”
張放淡笑:“說明他們的耶朗藥效好啊。”
彪解失驚:“啊!那我們……”
“藥草已扔了,門開着,風吹着,無事。”張放渾不在意,“這玩意并沒有那麽神奇,對時間環境要求比交苛刻,既要密閉不通風,又要足夠長的吸入時間。隻需破除其一,便不足爲懼。”
“可是他……”
“他?一定是平時吸多了,所以特别容易中招。”張放随口扯了個連自己也不相信的理由搪塞,至于彪解信不信……沒時間給他琢磨了。
“給逍遙發暗号,開始行動。”
随着張放一聲令下,卓碧海守門外,彪解守屋内。然後以伴使的名義,讓夜郎仆從一個接一個進來,進一個打昏一個,解下各自腰帶綁起。不消片刻,八人俱被放倒。
之所以不殺人,倒不是張放心慈手軟或不想沾血啥的,而是避免血腥味太大,過早引起夜郎人警覺。
收拾妥當,檢查沒有遺漏之後,彪解最後看了一眼被堵着嘴、綁得棕子似地伴使。他的神情還是那樣茫然呆滞,對眼前的情形與自身處境視而不見,那樣子令彪解想起年幼時聚邑裏常見的那個二傻子……彪解搖搖頭,感覺就算不綁也沒事,不由得對這秘藥的可怕功效心下生寒。
張放不知道他這位扈從把他的随口胡謅當真了,否則還真不知怎樣無語。
“彪解,動作快!”樓下傳來張放的催促聲,“逍遙都已經把來時路上探出的明暗哨幹掉了。”
“來了。”彪解關上門,快步下樓。
樓下的張放,卓碧海,包括飛燕都換上了從夷人身上剝下的衣服,臉上還塗着從河裏摳出的淤泥,連飛燕都不例外。黑夜裏咋一看,跟夷人也沒差。至于卓碧海須臾不離身的紫英竹……夜郎就是竹鄉,柱竹杖太常見了。
“走吧。”張放将衣服打包往肩上一背,手裏火把一晃,照亮完全沒有富平侯風流潇灑的黢黑面孔,“希望幺郎那裏也有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