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放負手卓立于吊腳樓前的走廊,望着屋檐那一排串珠似的水滴,皺眉不語。這西南的鬼天氣,對他今日的計劃影響很大。幾乎能夠想象,這不會是順利的一天。
“夜郎風雨,多事之秋。”張放微歎一聲,側首望着身邊溫婉如江南雨絲的飛燕,“今日會很忙,你要做好準備。”
飛燕垂首,咬咬紅唇,忽然做出一個大膽舉動。她輕掀羅裳,露出淺綠色的綢褲,淺淺一笑:“奴已做好準備。”
褲子?居然是褲子!
張放笑了,向飛燕挑了挑大拇指——可惜飛燕一臉莫名,不明其意。
漢代男子社會地位較底的,一般會着袴(窮褲),比如販夫走卒之流,但女子沒有穿褲子的。來到西南,倒是見不少夷女穿短衣截褲,放在漢境,那是絕對不能被容忍的奇裝異服。
但張放卻是褲子的推崇者,他在摘星城那幾年,基本都是穿褲子,寬袖長衫的漢服是絕對不适宜塞外之地的。不僅自己穿,他的衛隊全員都是外罩風衣内着皮褲,就算放到現代都拉風。
不過回到漢境就沒辦法了,張放的權力與影響力還不足以影響世人,改革服飾。古人對服裝的觀念可不像現代那樣随便,而是相當重視,視爲禮儀中重要一環。所謂華夏者“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有禮儀之大,故曰夏”。看看服飾都被上升到這境界了,可想而知要改變觀念有多難。
戰國時趙武靈王以一國之君,強推改革服飾,也隻做到“胡服騎射”而已。日常你看誰會穿胡服?張放的緊身衣褲,在士大夫眼裏也屬“胡服”一流,在摘星城這個“胡地”穿穿沒人管,但回到漢境可就不能這樣做了。
張放在這方面,還是很“尊重”古人風俗的。不過,他的穿衣品味,影響不了天下人,卻極大影響了身邊人,飛燕就是其一。
飛燕是舞姬出身,本就對奇裝異服有很強的接受力。這一路上又是男裝,又聽了張放說了許多西域之事,對塞外豪飲馳騁的生涯充滿向往。在張放同意下,她自個動手,做了好幾套緊身衣袴……沒想到,還沒出塞,這就派上用場了。
“公子。”戴竹笠披蓑衣的韓重踏着飛濺的積水疾奔而至,躬身道,“夜郎王敦請公子出席典禮。”
張放深沉一笑:“要開始了。”
……
夜郎王的繼位典禮排場雖然遠不能與中原皇帝登基相比,卻也自有一套獨特儀式。
首先,要到距離王府數裏的郎山、夜合山下,祭拜山(竹)神。其間當然少不了各種唱念舞吆,不管你聽不聽得懂,是否欣賞得來,至少要保持肅靜、耐心。這方面,客人們做得無可挑剔。
盡管天公不作美,雨一直沒停,但好在雨勢也不大,就那麽有一搭、沒一搭地下着。山路泥濘,免不了一身泥。當然,漢使、夜郎王、耶朗及諸君長是不會沾染污垢的,因爲他們是被奴隸用擡杆(滑杆雛形)擡進擡出。
張放對此表示理解,畢竟這是很神聖的儀式,一身泥濘怎麽都說不過去。
祭拜完山神,差不多折騰了兩個時辰,接下來要到竹王神祠,拜祭祖靈。
張放全程旁觀,他隻看,不參拜。人到場就算給足面子了,參拜?持節漢使如天子臨,你家祖宗受得起?
在竹王神祠又鬧騰了近兩個時辰,直到申時(下午五點左右)末才算完事。深秋陰雨,天黑得早,等回到王府,進行最後一項繼位儀式,整個王府已燃遍火把。
張放告了個罪,回府更衣。折騰一天,衣服雖沒怎麽髒,但濕是免不了的,靴子多少也沾了些泥。
剛進堂屋,留守的彪解匆匆迎來,低聲道:“寨子左、右、後三條通道已被夷兵截斷,周圍山頂有數十夷兵監視,河對岸也有數百夷兵埋伏。”
張放臉色沉重,緩緩點頭:“現在,就看鞠季的法子是否奏效了。若是不行,哪怕殺出一條血路也要闖出去。”
“趙給事。”
“諾。”
“一旦下令突圍,所有辎重都不要帶,隻帶兵甲弓矢,以及三日口糧即可。其餘盡棄之。”
“啊!”趙書海呆住,半晌回過神來,急道,“可是,沒有辎重糧秣,就算突出重圍,也逃不遠啊……”
張放直視趙書海,正色道:“第一、我們不逃,隻是沖出王府包圍圈;第二、我們有後援,糧秣什麽的,不用擔心。”
趙書海喜憂參半:“原來君侯早有安排,有後援,那感情好……隻是夜郎人多勢衆,就算一時趁其不備,突出重圍,若不及時脫身,隻怕……”
張放難得地拍拍這位盡忠職守的給事期門,自信滿滿:“我們沒什麽可怕的,應該感到害怕的是夜郎人。錯過今夜,明朝夜郎人就會亂成一鍋粥,再也顧不上我們了。”
雖然不知富平侯計劃爲何,但這言語透露出的強大自信,也深深感染了趙書海,令他精神爲之一振,正想問仔細。就見那個神出鬼沒的劉楓不知又從哪冒出來,疾奔近前,躬身施禮。
“主人,小的奉召而至,請吩咐。”
奉召而至?趙書海翻眼想半天,他一整天都緊跟富平侯,寸步不離,沒見他發出過什麽指令啊?奇了怪。這對主仆,一個神秘莫測,一個神出鬼沒,果然是真主仆。
張放正在飛燕的服侍下更衣,聞聲轉身,一字一頓:“以三道旗火爲号,見訊即發動。”
劉楓重重頓首:“諾!”保持躬身行禮的姿态慢慢後退,不一會,消失于黑暗中。
悶葫蘆的感覺實在太難受,趙書海一忍再忍,還是憋不住開腔:“君侯……”
張放微笑着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嗯,若你手下期門郎動作夠快,最多一個時辰之後,便可見分曉。”
韓重欣喜的聲音從堂外傳來:“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