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劉骜隻能自個偷偷出宮——這可憐天子,也是這幾個月被夜郎叛亂弄得焦頭爛額,差點神經衰弱,壓抑了太長時間。直到拿出應對方案,事件解決在望,繃了太久的劉骜,決定出宮放松一下。就算被太後知曉,頂多訓斥一頓,還能怎麽着?
在陽阿公主府裏,劉骜再次欣賞到了那令人拍案叫絕的舞姿。
臨走之時,當陽阿公主再次詢問:“可有入得陛下眼緣之人?”
劉骜摸着下巴嘿嘿一笑:“那個粉裙女子舞姿甚美。”
陽阿公主心領神會,欠身施禮:“必教陛下如願以償。”
劉骜前腳剛走,陽阿公主就召來家令趙臨,微微一笑:“恭喜家令,趙氏時來運轉了。”
同一時刻,後院廂房之中,宜主一邊卸下妝容一邊惆怅不已:“他沒來!他沒來……”
身後的宜人委委屈屈:“阿姊,會不會是我上次壞事……”
“沒有,别多想。”宜主回身輕撫一把小妹嫩得可掐出水的臉蛋,臉上漾起異樣的光彩,“那一次,很好……很好的……”
“宜主可在?”門外傳來一個男聲。
姊妹倆同時按胯屈膝行禮:“拜見阿翁。”
趙臨點點頭,向宜人擺了擺手:“你且退下,爲父有事與宜主相商。”
宜人飛快看了一眼姊姊,不敢多言,垂首退下。
宜人一走,趙臨也不說話,隻是負手繞着宜主轉了兩圈,臉上笑意愈來愈濃。
宜主低着頭,看不到義父臉上的表情,隻是從義父親奇怪的舉動中,隐隐感覺有些不妙。
趙臨轉回正面,示意宜主坐下,滿面笑容道:“恭喜宜主,好事近矣。”
宜主敏銳地感覺到什麽,臉色一白,想說什麽,嗓子眼仿佛被心腔堵住,怎麽都說不出來。
趙臨自顧喜氣洋洋道:“主母有言,宮中傳召宜主入侍,此非選秀,而是直接入侍……宜主,我趙氏時來運轉了。”
宮中?難道……宜主腦海裏閃過方才那尊客的影象,這……不可能,決不可能。
趙臨喜難自禁,站起來負手回來踱步,滔滔不絕:“前次長公主那邊也曾送過一位美姬,一入宮便封良使,隻侍奉天子一夜,次日又升少使。宮中又有一宮女曹偉能,不過一良家子。天子幸之,不過旬月,便封美人……宜主姿容絕俗,舞伎超凡,一旦入宮,天子恩寵指日可待。哈哈哈!”
趙臨喋喋不休,而宜主卻低頭一言不發。趙臨隻當女兒過于驚喜,一時回不過神,不疑有他,隻顧背着手樂呵,不時叮囑一兩句入宮注意事項。
末了,趙臨很正式地行了個禮:“宜主,我趙氏之興,就拜托你了。”
直到這時,宜主才動了一下,兩手平措至左胸,右腿後屈,屈膝、垂首,行了個大禮:“宜主謝阿翁多年照應。”
趙臨直身撫須,生受這一記大禮,感歎之餘,也深爲自己的眼力而得意。一時起念,居然撿了個寶,真是賺到了——然而,他并未看到,宜主始終垂首的臉色與眼神。
趙臨剛離開,好奇寶寶宜人就跑進來:“阿姊,阿翁說什麽了?我看他離去時那樣子,象是上回廚娘阿嬷撿到半枚玉镯那樣開心。”
宜主慢慢擡起臉,那煞白的臉色與絕望的眼神把宜人吓了一跳:“那姊,你怎麽了?臉那麽白,眼神好吓人……”
“小妹……我要被送入宮了。”
“啊……”
對公主府任何一個歌(舞)姬而言,直送入宮絕對是一件夢寐以求的事。換成别的歌姬,怕早已高興得滿屋子亂轉了。然而沒人比宜人更清楚,阿姊的心思。
“阿姊……”宜人伏在姊姊的膝上,擡起頭,亮晶晶的大眼裏滿是憂傷。
星光透戶而入,鋪滿一地白霜。
不知過了多久,相互依偎的姊妹才動了一下,宜人的聲音幽幽響起:“阿姊,我知道他爲何沒來。”
“爲何?”
“方才那尊客與主母席間對話,我去添食,隐約聽到他們說起‘富平侯出使夜郎,要派多少期門郎護從才好’之語。”
“他又要出使了。”宜主喃喃道,“夜郞啊,就是近幾個月來鬧騰得很厲害的那地方麽?聽說很遠的……”
“是啊,這一去,怕又是經年……等他回來,再來府上宴飲,怕已見不到阿姊了。”
宜主沒有說話,腦海裏不斷回閃一幕幕景象:
……黑暗的地道裏,她在前面走,雖然看不到後面的他,但那均勻的呼吸,卻給她一種安心的感覺。那地道,好短啊……
……她被誘入石府,關入禁室,陷入絕望之際,厚門轟然踢開,那個人影一步步走近……黑暗的禁室裏什麽都看不清,隻有那雙溫暖的眼睛分外明亮……
……賞心亭上,梅林之下,肩并着肩,吃着半袋煨蠶豆……梅花吹落,心花綻放。
“勇氣!”
毫無征兆,宜主突然大聲說出這兩個字,把宜人吓一跳。
“阿姊,什麽勇氣?”
“他說的,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必須要有——勇氣!”這一刻,宜主的雙眼閃閃發亮,仿佛天上的星辰。
宜人看得呆了,喃喃道:“阿姊,你……”
宜主眼裏的絕望已換成充滿興奮的希望,她盯住小妹:“有聽到他們說何時出使麽?”
“好象是六月初二。”
“好,還有三天,可以用月信爲由推搪。”宜主這一刻仿佛智慧女神附體,“我記得,玉奴妹子的兄長,就是期門郎吧。希望這一次,她的兄長也在出使之列。”
宜人初時聽呆了,但漸漸的也跟着興奮起來:“阿姊要逃出府,跟随富平侯出使麽?啊!真是太有趣了!”
宜主站起,走出房門,來到中庭,仰起臉,眸光與星光相映成輝。蓦然回首,對宜人燦然一笑:“夜郎的星空,一定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