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初冬,但耐寒的西極人渾不以爲意,城裏到處熙熙攘攘,買賣興隆,人與牲口的熱氣,把整座赤谷城的溫度烘熱了好幾度。
爲了迎漢使,烏孫人清空了主街。張放與雌栗靡并肩而行,在烏孫人的引領下,前往王宮。而漢民及屯兵則被安頓在城内專門劃分出的區域。
王宮在山頂,入宮的道路有兩條,一條是正常通道,一條是軍事通道。
張放等人自然走的是正常通道,但也不妨礙他到軍事通道參觀。
軍事通道是條暗道,像一個打仗的地道,每上一二層,都會向外挖一個窗口,不僅可以看見外面,對外防禦,還能讓自然光線照射到地道内部。地道裏有暗門,有谷倉,有飲用水儲備,還有軍械庫。當然,巡守的士兵更是不能少。整備之充分,令人歎服。
張放想起建造此城的烏孫開國君主獵驕靡,這是一個連匈奴極盛時的老上單于都不敢輕視的馬上君王,其人軍事素養,也能從此城的格局略窺一二。
烏孫位于山頂的王宮,準确的說,是議事宮,相當于漢朝長安的未央前殿。而王室的寝宮、内院、後宅這些,則位于山腰。
張放無論是作爲漢使,還是貴客,當然隻能去議事宮。
通過門禁森嚴的宮前山道,來到議事宮前平台,這裏幾乎是最高處了。由此往下看,均是陡峭的懸崖,僅有一條通道與山下相通。極目遠眺,整座城堡盡收眼底,那種拔地懸空,層層阻隔,讓人既感巍巍壯觀,又森然生寒。
“漢使,請。”雌栗靡肅手請入。
張放這邊,由于隻有他一個正使夠份量,其餘沒一個身份能上得了台面的,所以他隻得一個人入宮。張放示意随行扈從留在外面的等候室,手持節杖,與雌栗靡相攜而入。
這烏孫議事宮雖是王宮,其實跟一般的王帳也差不多,除了面積比較大,大約有一個籃球場大小,其餘設施都是差不多。
地上鋪着軟絨的安息地毯,牆上裝飾着康居玉器,中央的柱子則是羅馬型制,短案上的純金餐盤杯具來自大月氏……不過,這王宮最醒目的,卻不是這些貴重之物,而是正中位置牆上挂着的一張白熊皮,以及兩把鑲滿寶石、交叉懸挂的彎刀。
“這是敝國開國大王親手獵殺的白熊皮,以及他所使用的寶刀。”
聽了雌栗靡介紹,張放對着白熊皮與寶刀欠身行禮,算是向烏孫大王緻敬。
由于張放代表漢天子,他的位置,在雌栗靡右邊。而通常在這個位置的相大祿安國,則屈居下首。其餘烏孫大小重臣如左右大将、三大翕侯、左右都尉、左右大監、左右大吏等等悉數到場。
這大監可不是太監,而是監察諸官之意,職位類似漢朝的禦史大夫。大吏則是管理官員升降事宜。烏孫這規格不可謂不高,真是高官滿座了。
張放在宴席上大談大漢與烏孫兩國淵源流長的“甥舅之誼”,反複宣揚漢烏兩國關系正常化的重要意義,一再表達漢天子對烏孫君臣國民的問候等等。而在張放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談特談時,宮外賓室裏,班稚正苦逼地與烏孫負責安置漢民的官員艱苦談判。爲争取更多的利益,這位使節團裏目前唯一的文官,簡直心力交猝了。
這場宴飲,一直持續到晚上。但還沒完,雌栗靡吩咐,請王後及諸官女眷入夜宴。
白天的宴席還帶着政治性,算是嚴肅場合,但到了晚間夜宴,基本上就以輕松享樂爲主了。不少烏孫官員心裏活動開了,眼下這位漢使不光是英俊少年,還是漢朝列侯,更是漢家天子的表親,既富且貴,聽說還沒娶妻……這樣的俊彥到哪找去?但凡自家有女兒的誰不琢磨?就算當不了列侯夫人,當個側夫人也好啊。
心理素質那麽好的張放,被一道道熾熱目光盯上,也有腦門子冒汗的感覺,急忙借口如廁,暫時避開那些發現“肥肉”一樣的目光。
在宮前走廓前,張放沉吟一會,讓烏孫衛士通傳青琰進來。
見到青琰後,沒等她開口,張放就低聲對她交待一番。
青琰聽完,一臉驚訝,欲言又止。終于還是什麽都沒說,向張放欠身行了個禮,快步出宮而去。
夜幕降臨,議事宮裏早已點上百餘盞明燈,将整個宮殿映照得亮若白晝。烏孫王室女眷、諸大臣家眷紛紛亮相,更有一群群宮女如穿花蝴蝶,翩翩其間。那種活躍歡快熱鬧,給張放的感覺,跟後世的雞尾酒會似乎沒差。
不過這會的張放可沒有雞尾酒會的閑适,他快被無數女人的目光謀殺了。
身爲漢朝使節,張放還得保持從容微笑,一付友好親善大使姿态。隻是頻頻向門外轉動的目光,暴露他此刻如坐針氈的狀态。
終于,那一聲期待的通報傳來:“漢使女眷,拜見大昆彌。”
随着一陣環佩聲響,青琰、二女侍扶着一個麗人娉娉婷婷,自圓拱形大門緩步而入,出現在衆人眼前。
但見她身穿丹紅麾裘,領上一圈潔白貂絨,映襯着一張令人屏息的容顔。雲鬓如墨,環髻高結,額系珠串,正中一塊心形含水碧玉懸墜眉心。眸凝秋波,香腮似雪,嘴角勾起似有似無的笑意,仿佛蒙娜麗莎的微笑。眸光流轉,盈盈一掃,每個人似乎都感覺自己被她看到一般。這一刻,仿佛所有光芒都凝聚在她身上。在燭光映照下熠熠生輝,彌漫着粉色仙氣,猶如傳說中天山雪嶺上不食人間煙火的冰山天女。
議事宮裏的烏孫君臣及女眷們,全看呆了眼。有人打翻杯盤,有人嘴裏食物掉了兀自不覺。
張放含笑向麗人伸出手:“這位,便是本使的側夫人,昭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