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入深秋,這樣的遷徙部族并不鮮見,所不同的是,大多都是從北往南遷,反向遷移的實屬罕見。當然,如果知道這支族落的來曆,想必也就不奇怪了。
莫頓,鞮汗部。
莫頓原打算遷徙千裏左右就行,都護府的漢軍把他丢下的骨頭啃了,想必就不會深入戈壁找他的麻煩。可沒想到,去撒餌的吉布一行,一個都沒見回來,這透露了兩個重要信息:一是漢軍出動迅速,都護府的反應令人心驚。二是吉布無論死活,都有可能洩露他莫頓才是真正黑手。
有了這樣的認知,莫頓豈敢滞留于都護府的打擊範圍内?繼續跑,至少要再跑一個千裏!成爲鞮汗部上下的共識。于是,整個鞮汗部繼續北遷。
眼下,鞮汗部的人口并不多。當年莫頓在郅支城破前,見風轉舵,拔腿開溜,保住了部族近百青壯戰士,但其餘婦孺、奴隸等部落财富,盡數折于郅支城。好在對匈奴人而言,青壯就是最大的财富,而且是可以“以财生财”的财富。
莫頓就靠着這近百青壯,一路東遷,一路劫掠,不斷吞并小部落,滾雪球一樣,慢慢擴大。幾年下來,又成爲一個擁衆數千的中等部落。原本莫頓打算在烏揭人的地盤上安頓下來,反正烏揭地廣人稀,一個幾千人的部落算很有實力了,慢慢發展,不難重理往昔鼎盛。隻是萬萬沒想到,一場數十年不遇的白災,一下将鞮汗部打回原形。
一個嚴酷的寒冬過去,幾千人的鞮汗部被凍餓而死過半,牛羊馬駝十不存一,鞮汗部實力劇減。莫頓沒法,隻得再往東走,直至龜茲附近,這時他的部族,已不足千人。能做爲戰力使用的戰士與奴隸,也不過二百出頭。這點實力,别說大漢都護府,連龜茲國他都不敢招惹。
這一次成功伏擊俘獲近七百漢民及班氏商貨,是莫頓近年來最大收獲,隻要将這勝利果實消化,直接就能把鞮汗部的實力提升到最頂峰。所以,莫頓無論如何,都舍棄不下這份戰利品。别說遷兩千裏,就算再遷兩千裏,他都在所不惜。
黃昏時分,遷徙隊伍的隊尾馳來一騎,向莫頓禀報:“骨都侯,那個班氏漢人有話要說。”
長途遷徙,還是比較悶的,莫頓也正無聊,點點頭:“讓他過來,看他說什麽。”
班行在兩個匈奴人的看押下,輕馳而來。現在他已經不需捆綁了,畢竟已在千裏之外,由戈壁進入草原。這茫茫大草原,就算讓你跑,你又能跑哪去?
一個多月下來,班行明顯憔悴許多,須發蓬亂糾結,滿面塵霜,像老了十歲。隻有一雙眼睛,仍然透着不屈與睿智光芒。
見到莫頓,班行拱拱手:“見過貴人。”
“你有什麽事?”
“班行想問貴人,這交易還做不做?”
莫頓沉下臉:“我有說不做嗎?”
“可是如今越走越遠,這交易實行越來越難……而且,一路不斷有漢民因勞累、缺衣少食、水土不服而生病、喪命。這才一個多月,已經因此喪生二十三人了!”班行神情激動,強自壓制,“莫頓貴人,交易拖得越久,難度越大。而且,你的财産損失也越大——二十三個人,值上百匹馬了。再這樣下去,你還會損失更多的馬!”
莫頓擡手制止了扈從欲動手,陰沉着臉,他當然知道班行說這番話的目的,但也不得不承認,對方說得有道理。
“你以爲我不想早早交易?你以爲我想看到财産損失?”莫頓氣哼哼道,“如果不是都護府追逼太緊,我至于這樣?”
“時過一月,地越千裏,都護府漢軍再怎樣都不可能追擊了。班行請求貴人盡快安排交易,這對你我都有好處。”
莫頓沉默一會,終于有點心動了,班行的建議确實有誘惑力,沉吟一會,道:“也罷,近幾****會讓屈突與你商議此事,拿出個合适的法子來。”
班行拱手緻謝:“多謝貴人體諒,班行保證貴人絕不會因這個決定而後悔……在下還有一事,請貴人開恩。”
“說。”
“就是鄧展鄧兄弟……請貴人手下留情。”見莫頓神色不善,班行趕緊解釋,“鄧兄弟斷了兩根肋骨,遍體鱗傷,全仗着底子好,這才撐得住。但貴人若再下重手,就算是鐵打的人,也……班行願爲鄧兄弟出贖金百斤,請貴人手下留情。”
莫頓盯了班行很久,後者毫不畏懼,目光平靜。
莫頓擺擺手:“我說過,這個人,不贖!”
班行再次拱手懇求:“貴人……”
“不用說了,我莫頓說過的話,跟你們的皇帝一樣,都跟金子一樣好使。”莫頓揮手讓手下将班行驅走。
班行一臉無奈轉身之際,身後傳來莫頓懶洋洋的聲音:“轉告你的同伴,這幾****可以将養身子……不過,我忍不了太久,如果哪天手又癢了,他就自求多福吧。”
班行驚喜轉身,深深一鞠,盡管他心裏也明白,莫頓可不是發善心,而是生怕鄧展就此死掉,沒得玩了,但不管怎麽說,總算又争取到一線生機。眼下沒有别的辦法,隻能走一步算一步,盡一切努力,先保住鄧展的性命。隻要人還在,就有機會。
班行剛轉身,就聽到前方傳來急遽蹄聲,心頭一跳,沒轉身,沒扭頭,隻是豎起耳朵。
身後傳來匈奴哨騎的禀報聲:“骨都侯,北面來了一支遷徙部落,有七八百人。屈突請示骨都侯,要怎樣處理?”
遷徙途中各部落遭遇是常有的事,一般會有兩種結果:實力相當,則把酒言歡;實力懸殊,則亮出獠牙。對方有七八百人,算實力相當,莫頓很快就有了計較:“走,跟我去看看。”
身後蹄聲遠去,班行策馬徐行,腦子飛快轉動,一個想法倏地跳出,眼睛越來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