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參聽到這個消息時,足足發呆了三息,喃喃道:“這金蟬脫殼……”旋即張開雙臂,仰天發出一聲長笑,“沒想到,居然能這麽快!好級!好極!哈哈哈……”
“來人!”
“主人請吩咐。”
“把這封密信,送到城南右闾第三戶,敲門之後,對方問你是誰,你要這樣回答……”
另一邊,當公孫覆率領衆贲士紛紛湧出官舍,将馬鞍甩上馬背,紮好馬镫、肚帶,翻身上馬,在渠良、彪解的引領下,剛剛奔出官舍大門。卻見一輛馬車急駛而來,堪堪将一衆騎士堵在門口。
車簾掀開,一人踏闆而下,上前合袖施禮:“公孫令士請了。”
督郵苟參。
公孫覆在馬上躬身還禮:“苟督郵有禮。督郵若是來拜會君侯,隻怕晚了一步,君侯已出城,眼下……”
“我知道,君侯已前往首陽山。”苟參滿面春風,“我不是來拜會君侯的,而是來拜會公孫令士的。”
所有人愣住。
官舍大堂上,苟參與公孫覆再次互相見禮,相對而坐——公孫覆同樣是六百石官,而且來自中央,面對地方官員見官高半級。
大堂外的廓階下,彪解、渠良及一衆贲士,人人面色焦急,不斷向裏面打望,但礙于身份尊卑,無法登堂入室催促,隻能寄望堂上二人快快說完事。
公孫覆拱手道:“君侯自行前往首陽山,某護衛有責,不敢耽擱。督郵有話請說。”意思很明确,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别影響我履行職責。
苟參呵呵一笑,毫不介意,不緊不慢從袖裏掏出一物,雙手平托,似笑非笑望向公孫覆。
自打那件事物出現在眼前時,公孫覆平靜的面容就微微變色,驚疑不定望着苟參,欲言又止。
苟參就那樣托着,也不展開,面帶微笑,直到吊足了公孫覆的胃口,才倏收笑臉,緩緩站起,肅容道:“公孫覆,接旨。”
公孫覆神情肅然,腰杆挺直,雙手撐地,稽首恭聆。
漢代官員接聖旨,可不像後世明清那樣,又是擺香案,又是跪叩,甚至焚香沐浴。而是與平常接诏令時差不多,擺出垂首恭敬狀就可以了,沒那麽多花團錦簇的東西。
“皇太後旨,着令衛尉寺公孫覆以下二十贲士,即刻返京。富平侯扈衛之事,交由河東都尉接手。”
在公孫覆一臉驚訝中,苟參将懿旨交到他手裏,讓他核驗。
公孫覆認真驗看幾遍,真的是太後懿旨,帛書、格式、用印俱确鑿無誤。可是,要召自己率隊返回,隻要大司馬府或皇帝诏令就行,爲何二者都不見,反而是太後下诏呢?
苟參看出了公孫覆的疑惑,于是“解釋”道:“或許是皇太後另有要務,需借重公孫令士之力,不便自大司馬府傳令亦未可知呢。”如果換做另一個人做這樣的猜測,那是沒半點說服力,但苟參是誰?皇太後的弟弟啊!從他嘴裏說的話,誰敢說一定是扯淡?
公孫覆仍然猶疑:“可是,這于制不合啊……”
苟參淡淡道:“事有從權,公孫令士若想弄明白緣由,返回長安後自知。莫非足下認爲,河東郡兵護衛之力,不及衛尉寺二十贲士麽?”
公孫覆抱拳道:“不敢。”
“那麽,請公孫令士奉旨。”
公孫覆卻将懿旨奉還:“眼下君侯出行未歸,而河東郡兵未至,覆仍需履職。待君侯安全歸來,禀明聖意之後,再接旨起程。”
應當說,公孫覆的回答合情合理,他的本職就是扈衛富平侯,沒可能招呼不打一聲,丢下保護對象,自己跑路的道理。
但是苟參顯然不這樣想,他負手而立,并不接懿旨,臉上笑容不減:“河東郡兵已在路上,不日即至。在此之前,富平侯的安全,由蒲反寺衙保證。公孫令士扈衛之職,自接旨時起,自動交卸。足下的扈從任務已完成,而當前要務,是盡快趕回長安,于衛尉寺聽命,以備皇太後随時傳召。莫要誤了大事。”
公孫覆怔住。苟參笑容滿面,上前虛引道:“來,你我一道出去,向諸贲士傳達皇太後懿旨吧。”
……
此時的張放,已經順利抵達首陽山白沙邑,找到此行目标,墨秦。
張放看到墨秦時,他正在一鄉老家中,與幾個百姓交談,邊談邊整理文牍。當看到張放的瞬間,表情之驚訝,無以言表。
待幾個百姓退下之後,墨秦整理衣冠,躬身行禮:“墨秦參見君侯,不知君侯駕臨,有失遠迎,祈恕罪。”
張放示意青琰等人守在戶外,步入室内,也不介意蒲席破舊,從容端坐,擡手示意墨秦坐下。
“今日本是要拜訪議曹,但到得府上,老仆卻道議曹已出門公幹。左右無事,信馬由缰,不意到得首陽山下,才知議曹也在此。如此巧遇,正好拜訪,故不告登門,請勿嫌冒昧。”張放當然不會直說是專門沖人家來的,否則目的性太強,容易惹人反感。
墨秦連道不敢,他倒沒想太多,因爲首陽山不是一般的荒山野嶺,而是一座名山。這是著名的孤竹國兩位王子伯夷、叔齊薇菜充饑,不食周粟而死的所在。經常會有一些文人騷客來登山瞻仰先賢遺迹。富平侯來到蒲反,首陽山近在咫尺,特意來訪古賞玩也在情理之中。
張放也沒提昨夜宴會時墨秦拂袖而去之事,隻以一種談工作的口吻,詢問赈災情況。墨秦顯然對赈災有不少看法的,但在回答問題時,卻很謹慎,并未吐露對上官的不滿,回答物資的發放、谷米的配送等也是中規中矩。
張放邊聽邊點頭,臉上看不出什麽喜怒,直到墨秦說到:“……下官此次到白沙邑,隻是爲清查一樁權貴占田之事。赈災事宜,周明庭所知遠勝于下官,君侯不妨返城之後召其詢問,當有所獲……”
張放輕哦一聲:“權貴占田?哪位權貴?”
墨秦淡淡看着少年列侯:“君侯還是莫問的好,有些事,知道了,反而難做。”
張放微笑搖頭:“你想收集證據,然後通過正常途徑上奏疏彈劾?我告訴你,沒用的。”張放邊說邊站起來,雙袖展開,“大漢皇朝,王家其半,汝當如何?”
墨秦怔住,半晌才道:“原來,君侯知道了。”
張放振袖負手,燦然一笑,牙齒白得晃眼:“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