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君大婚,自然是要多奢華有多奢華,要多熱鬧有多熱鬧。就連太後、皇帝、皇後、兩宮昭儀都親臨賀儀,皇子公主、朝堂重臣自然更不必說。
婚宴所有菜肴,太**膳房與張氏酒樓各負責一半。而此時漢朝官員也已經完全接受張氏新式飲食,可以說這一場大婚下來,張放是受益最大者。不光是無形廣告,更重重賺了一筆。
啥?兔費供應婚宴?人家皇室還不答應,這不是小瞧人麽,堂堂大漢皇室能少你這點酒菜錢?人家願給,張放自然不會不要,既然是生意,那就按規矩來吧。
在熱熱鬧鬧的婚宴當中,張放卻撇下一幹友好,施施然來到殿外回廓,負手望天,他想靜靜——呃,他的“靜靜”在千裏之外的靈州。
之所以想起她,一是剛好在前天接到她從靈州寫來的信件,信紙是自己寄給她的紗羅紙,紙上是滿滿的相思。二是太子大婚,難免觸景生情。三是因爲太子妃的妹妹。
沒錯,就是太子妃的妹妹。
那個小蘿莉隻有十三歲,如果此張放非彼張放,那麽,若幹年後,這位小蘿莉就會是他的新娘。嗯,曆史上的張放,娶的就是這位許氏小女。
就在今夜,太子妃身旁,張放第一次見到這位許氏小女,想到彼此的命運再不可能如曆史上那樣交集,難免心生感觸——此事無關風月,隻是對彼此命運交錯的感慨。
張放既然已經決定娶班沅君,那就注定與許家女無緣了。對此他無絲毫惆怅,隻覺幸運,就算時間重來,他仍然會選擇那千裏之外的“靜靜”。
曆史上的張放與劉骜的關系,是發小、死黨、表親、連襟。無論誰,有這樣四重關系,都會好到同穿一條褲子,這也是張放如此受寵的原因。而現在将要除去一重“連襟”關系,張放認爲是好事——不管是與皇室糾纏太深,還是太受皇帝寵信,都不是好事。真正的智者,應當明白盛極必衰的道理。
張放正感歎命運無常,人生如戲,文青病快發作時,身後響起一個溫和謙遜的聲音:“眼見太子兄抱得美人歸,少子可是想起遠在靈州的佳人?”
張放轉身行禮:“參見濟陽王。”
來人正是濟陽王劉康,正笑吟吟看着張放。張放不免尴尬,他與班沅君之事,經當初昆明池之會,被一衆京城諸少諸女傳開,幾乎無人不知。有好事者向班氏兄弟打聽,兄弟二人也默認了。所以長安權貴圈子裏,已将張放與班氏女郞視爲一對。張放對此當然是樂見其成,不過被當面提起,還是有些不好意思——起碼要裝做不好意思。
劉康不無豔羨道:“班氏女郞我雖沒見過,但見過之人,無不贊其聰慧殊麗,少子當真好福氣。”
張放卻笑:“濟陽王謬贊了。其實将來的濟陽王妃才是好福氣啊。”
二人互相打着哈哈,就這麽沒營養地互相吹捧了一陣,漸漸的,劉康的話題開始敏感起來。
“父皇近來龍體欠安,已經數日未臨朝了,真是令人擔擾。”劉康長籲短歎,一臉傷感。
“這個……我也聽說了。”張放不由得回想剛才看到元帝時的情形,雖然老皇帝臉上敷了厚粉,化了濃妝,幾乎看不清臉色,但一雙黯淡無光的眼珠及走個路都要人扶的虛弱卻出賣了他。
“那少子是否也聽說了,眼下在後閣服侍父皇的,隻有母妃,還有小王……”
張放心頭咯噔一下,對上劉康目光,後者坦然中帶着一絲自得。
這話着實耐人尋味,自古以來,凡皇帝重病時,在其身旁陪伴之人,如果不是皇後、太子而是其他人,則必生事端。張放在宮中也有眼線,但級别較低,還查不到這樣的消息。
劉康這麽直接把話說出,是什麽意思?
“想當年,少子常随姑母入宮,陪伴太後。母妃時有相見,嘗有言,若是平都年長幾歲,尚與少子。父子兩代皆尚公主,當是何等美事……”
張放哈哈笑道:“傅昭儀一時戲言,不想濟陽王還記得如此清楚。”
劉康一臉認真道:“前日母妃又提起這段往事,我想,她是認真的。”
張放向未央宮方向拱手作禮:“張放何德何能,能得昭儀如此看重。可惜,正如濟陽王先前所言,我已經有了‘好福氣’。福氣嘛,誰也不想錯過,對不對?”
劉康微笑點頭——雖然燈光黯淡,但張放眼神何等犀利,還是看清了那笑容的勉強。
雖然大家看似在聊天,說說往事,談談家事,似乎沒說什麽,但其中蘊含的信息量之大,暗示之明顯,足以令張放爲之心驚。
濟陽王劉康一向很謹慎,雖然很得元帝寵愛,但從不拉幫結派,一直恪守諸侯王的本色,朝中大臣對他的評價很不錯。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暗含了道家真義,是爲不争而争。
如果元帝哪天宣布廢立太子,恐怕除了一部分利益攸關的外戚重臣之外,大部分朝臣不會旗幟鮮明反對。以往元帝身體尚可,劉康自然安份,如今或許是嗅到了什麽,宮裏那位,與宮外這位,開始蠢蠢欲動了麽?
劉康暗示招攬之意明顯,而張放婉拒之意也不含糊。這位濟陽王輕聲一歎,深深目注張放一眼,拱手道:“既如此,還請少子謹記一句話。”
“濟陽王但言無妨。”
“太子是少子的表兄,我,也一樣是。”
張放還以揖禮,他聽明白了,劉康退而求其次,既然不能招攬,便請自己中立,不要參合進來。反正無論哪個登基,都是他的表兄。該有的榮寵,一樣不會少。
隻是,自己真能置身事外麽?
張放對劉康其實并無惡感,正如劉康所言,這二位都是他的表兄,無論哪個當皇帝,對他都不會有太大影響,頂多是寵信程度多與少而已。真正令他選擇堅定站在劉骜身邊的原因,除了與這位大表兄投緣之外,更重要的是,他絕不願與像傅昭儀那樣的女人打交道。
王政君與傅昭儀相比,無論心計手段都有所不如。如果以後一定要選一個太後來對付的話,張放會毫不猶豫選擇王政君女士。
張放并不了解西漢後期的曆史,但不得不說,他從人心這方面來選擇非常正确。傅昭儀絕對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人物,她可以把對一個人的恨,深埋半輩子,然後尋找機會,給予緻命一擊。
當年元帝率衆到上林苑觀籠中鬥獸,結果熊撲籠邊,攀杆欲上。當時元帝左右的侍從、貴族、包括傅昭儀在内的妃嫔們,都驚慌逃命。隻有馮昭儀,挺身而出擋住熊,直到左右侍從将熊擊殺,因此而倍受元帝寵愛。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馮昭儀的勇氣,象一面鏡子,照出了傅昭儀的本性,成爲她一生揮之不去的恥辱。她恨這個女人,恨了整整半個世紀。最終,在花甲之年,她終于把這個恥辱抹去——誣陷其子謀反,生生将馮昭儀逼自殺。
而呼風喚雨半個世紀的王政君,面對逆襲的傅昭儀當面斥喝“老太婆”,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可見這女人的彪悍。這樣的女人如果上位,将會成爲張放的噩夢。
如果劉康知道竟是母妃給他造成如此大比分丢失,不知做何感想。
劉康離開回廓,将到大殿時,一人從暗處迎來,向劉康行禮,似要說話。但劉康很快擺擺手,二人錯身而過。
這一幕大殿上無人注意,卻落入跟在後頭的張放眼裏。
司隸校尉諸葛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