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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張放完成冠禮的次日,诏令下達,天子将于未央宮宣室殿,親爲富平侯授爵。
一大早,富平侯府中門大開,湧出一群家臣僮仆,分立兩側。
一襲朱色深衣,頭束玉梁冠,腰懸寶玉,神采奕奕的張放,衆星拱月般走出府門。
蓦聞一陣笑罵:“好你個張少子,我于季子都沒加冠,你倒好,先跑到前頭了。”
不用看人,光聽聲音,就知是于恬這家夥。
張放笑道:“别跟我比,跟伯長比,你就寬心了。”
于恬信步走來,本想借故吐槽一下,結果一聽這話被噎得不輕。是啊,别說他了,就算是五人組的老大,太子劉骜,今歲也就才十九,得明年才加冠……他于恬得排到最後。
張放笑着向于恬揮揮手,從容登上軒車。
侯府門前,張氏族人,以及張敬臣、鄧展、韓氏兄弟、青琰,包括一直充當保镖的初六、阿罴、宗巴等随從,俱立于階前,齊聲道:“恭賀家主,封爵而歸。”
馭手渠良長鞭一甩,健馬噴出一口白氣,舉蹄向南駛去。
身後傳來于恬高聲:“我在章台煙雨閣設了宴,不管你來不來,賬記你頭上!”
張放從車窗探出手,搖了搖,表示随意。
出戚裏,向南直行數百米,巍峨高聳的未央宮北阙便出現在眼前——是的,就是這麽近。
張放之所以乘車而來,既不是顯擺,也不是懶行,而是表示莊重。
阙門厚重,朱漆似血,銅泡如金,鮮豔奪目。兩邊阙樓之上,甲士雄壯,兵鋒森然,居高臨下,令人望而生畏。
渠良籲一聲,停下馬車,偏腿下車,彎腰放下踏闆。
張放剛踩着踏闆下車,迎面走來一個小黃門(宦官,職責通報内外),躬身行禮,笑容滿面:“這位定是張少君了,小奴恭候已久。”
……
夜如何其?夜未央。
這是《詩·小雅·庭燎》裏的句子,也是未央宮之名出處。
未央宮有多宏大?具體數值看得眼花,這麽說吧,光這一座宮殿群,就占了整個長安城的七分之一。而未央宮前殿,是高祖以後,曆代漢朝皇帝朝會之所,也是漢朝的政治中心,如同後世的中南海。
如果你進了中南海,第一件事是什麽?當然是先睹爲快。
張放也不例外,他很想一睹這漢代“中南海”的盛況,可惜的是,他還不是朝官,沒有進入前殿的資格。
從北阙進入未央宮,兩邊是高大的宮牆,隔絕了所有視線,中間是鋪着地磚的長長甬道。一個人走在這安靜得能聽到腳步回音的甬道上,會油然生出一種無所遁形的不安,仿佛牆後暗處有無數雙眼睛在窺視。若心存不軌,心理素質不過關,隻怕還沒走完這千米甬道就軟趴了。
張放隻走了幾十米,就明白了這甬道的作用。果然是宮禁森嚴啊,一條走道都有那麽多花樣。
如果一路直行不拐彎的話,可直至未央前殿。可惜,張放剛看到一片鬥角飛檐,引路的小黃門便向右一拐,領着張放從東阙門前經過。這是進入未央宮的側門,有重重持戟甲士守衛,戒備森嚴。不過小黃門帶張放走的是内門甬道,無需通過東阙門。
張放隻遠遠看了一眼,便聽小黃門道:“少君,宣室殿到了。”
張放擡頭一看,眼前一座高廣大殿,明黃瓦面,朱漆廊柱,宮門大開,幽深靜谧。這座皇帝日常辦公地點,看上去倒也氣派威嚴,比自家的富平侯府,也就大一号而已,裝飾什麽的,也就那樣了。
殿外廓柱下,恭立着兩個低級内侍,服侍張放除靴,整理衣帻,剛步入大殿,便有一道目光望過來。
張放一見,立即躬身長揖:“張放拜見先生。”
殿上那人微笑點頭,垂手安坐,正是劉向。劉向雖然沒有官職,但他的身份擺在那,隻要皇帝有召,随時可入宮晉見。
“坐吧,朝會将畢,陛下随時會來。”
張放道了聲謝,旋即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神态從容。劉向颔首微笑,對張放的表現還算滿意。
殿上銅爐吐香,明燭灼亮,陽光透過窗格,将殿道上鋪着的紅毯照得越發鮮豔奪目。
過不一會,但聞足音雜踏,又進來三人。張放雙眉一聳,立即起身,長揖到地。劉向也合袖爲禮。
能讓一個準列侯,一個前宗正如此鄭重的,自非等閑——來者正是大司馬許嘉、丞相匡衡、禦史大夫繁延壽。三公悉數到場,共同見證。
衆人互相叙禮,随後安靜下來,大殿落針可聞,直到一個尖長的聲音将這氛圍打破:“陛下駕到。”
随着一陣環佩響動,殿側耳室步出兩位内侍,恭立于陛階下。再後面,是兩位内侍左右扶持着一人,看那一身黃袍,便知是皇帝。漢代皇帝還沒有後世唐宋明等皇帝那樣繁複的出場儀式,加上會見的不是重臣就是皇親,更不必講究排場。
張放起身,旋踵,轉身面對丹陛,合袖稽首,口稱拜見天子。
張放此前已就參拜儀式多番練習,自無差錯,在擡頭望向天子的一瞬,以張放的沉靜,也差點失态。
這、這就是天子?
丹墀之上跪坐着的人,須發黑白參半,前額半秃,面部皮膚松馳,眼珠暗黃……整個人給人一種垂垂老矣之感,但是,這時的漢元帝劉奭,年方四十,正值春秋鼎盛啊!
張放腦海裏并沒有元帝的印象,如果這位皇帝穿常服來自家府中,他絕對不敢相信這是當今天子。
但不管張放相不相信,這确實就是貨真價實的天子。前幾年有位叫張博的外戚,寫信給劉奭的弟弟淮陽王劉欽,就曾在信裏不無擔憂說“陛下春秋未滿四十,發齒堕落。”
盡管西漢皇帝多壽元不祚,但早衰到劉奭這種程度的,并不多見。元帝在朝會時通常會戴冕冠,毓串垂面,外臣難見面目。而今日接見的兩位都是皇親,又是在宣室,便隻戴平弁,被張放盡數看在眼裏,心下明白,這位天子壽元怕是不長了。
元帝目光落在張放身上,充滿訝異:“我曾聽皇叔、皇妹、太子有言,富平侯子形象大變,氣度與往昔大不相同。今日見之,果然如此。”
劉向微笑道:“以陛下睿目觀之,如此不同,是好還是不好呢?”
元帝掩飾不住喜愛之意:“英華内斂,銳氣外露,既有皇妹之靈秀,亦有富平共侯之英銳。甚好、甚好,張氏有子若此,富平可興矣!”
許嘉、匡衡、繁延壽俱齊聲稱贊。
張放深深一揖:“陛下、諸公謬贊,不勝惶恐。”
元帝滿意道:“君不畏苦寒,斬衰守制,其孝至誠,可爲諸侯表率。當襲爵加官,以爲天下效。”
張放深深揖謝,三公、劉向齊聲道:“陛下聖明,富平當興。”
随着禮官一聲唱禮:“奏鼓樂,頒绶帶。”封爵之儀正式開始。
披绶帶、接玺印、拜天子、盟誓辭……一樣樣有條不紊進行。
大殿之上,回蕩着張放铿锵有力的封爵之誓:“……使黃河如帶,泰山若砺,國以永存,爰及苗裔!”
這一年,張放十六歲,雖然承爵時間比原有曆史延遲了三年,但在有漢一朝,依然是最年輕的列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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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誓辭爲高祖劉邦與諸臣訂立白馬之盟時的封爵之誓原文,非自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