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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子,下雪了,快進屋暖暖。”
“可還沒到輪值的時候……”
“瞎,有什麽可擔心的?上月西域都護府的報捷使經過時不是說了麽,北匈奴的王庭被我西征大軍攻破,據說連單于都被斬首了。這西邊,要太平了。”
“平叔,你真信?咱們大漢可沒發一兵一卒出關啊,能把匈奴的入侵打退就算好了,還……還斬單于?”
“咋不信?這可是送往長安的捷報,敢胡吹?誰有這膽?”
“你又沒看捷報,咋知道裏面怎麽寫?說不準是那報捷使在咱們這些小卒面前吹牛……”
“平叔、燧長,好像有情況。”
争執聲驟停,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烽燧台上,出現兩個披着厚氈,連腦袋都蒙住的人影,與先前站崗的士卒并肩而立,一起向西張望。果然,數裏之外,風雪之中,隐約可見十幾個小黑點。
“燧長、平叔,會不會是馬賊?”站崗的年輕新兵三子緊張問道。
“不像,來人不多,隻有十幾騎,還有些馱馬與橐駝,說不準是商隊。”平叔是個四十多歲的老卒,經驗豐富,判斷一向很準。
話雖如此,卻也不得不防。三個守烽燧的士卒用頂門石頂住大門,分别取了兩張弓,一把弩,各背一袋箭矢,挎刀提矛登上敵台。不顧落滿冰雪,将身體緊貼垛牆,從射擊孔向外張望,目光緊緊盯住那隊不速之客。
漫天風雪,掩蓋不住駝鈴聲聲,越來越近,最後停在烽燧下。
“勞駕,問一下,玉門關還有多遠?”
一把粗豪的男聲入耳,烽燧上三個士卒互望一眼,燧長探出半個腦袋:“你們從哪來?可有通關文碟?”
人群中有人招了一下手,很快奔出一騎,取出一塊兩片合攏的木牌,奮力向上一扔——啪!木牌掉在敵台上。
年輕士卒貓身撿起,遞給燧長。後者拿在手裏,打開,費力地看了好一會,雖然上面的字認不全,但西域都護府的鮮明署印卻很清楚。
燧長合上文碟,正要說話,那平叔向他丢了個眼色,一指騎隊:“看那個騎橐駝的大個子,是個胡人,這麽大的個子,當真少見。”
“是個護衛吧,果然剽悍。”燧長探出半邊身子,晃了晃手裏文碟,“你們是什麽人,從哪來?”
那粗豪的嗓音道:“文碟上不寫着麽?不認字?”
燧長臉上讪讪。
粗豪嗓音道:“我們是長安人,從雞鹿塞出塞尋人,如今人尋到了,急着趕回長安。”
燧長看向老卒:“平叔,怎樣?”
“沒破綻,這漢子操河西腔,但确實帶點長安口音。”
燧長點點頭,将文碟抛回,俯身對燧牆下騎士道:“三十裏外就是玉門關,如果你們腳程夠快,天黑前就可趕到。”
“謝了。”騎士拱拱手,彙入騎隊。
眼看騎隊就要離開,那燧長忽道:“各位,能不能搭個夥,借兩匹馬乘騎,橐駝也成。”
十餘騎士一齊回頭,數十道犀利目光直射過來。
燧長搓搓手,頗不好意思:“我們還有幾鋪冬氈沒領回,等會幾個休假的兄弟要回來,晚上沒鋪蓋。正打算到關口申領,隻是,我們隻有一匹瘦馬,病幾天了……”
騎隊中傳出一個非常年輕、略帶疲憊的聲音:“可以,一同上路吧。”
燧長與三子打開門時,但見騎隊的騎士們已将兩匹馱馬上的行李轉到兩峰橐駝背上。細看這兩匹馬,燧長與三子都露出豔羨的表情。好家夥,隻是馱馬而已,卻恁地健碩,趕得上中品軍馬了。這幫家夥,若不是很有錢,就是有來頭。
不管怎麽說,二人也很承情,連聲稱謝。接過缰繩,翻身上馬,雙腳很自然垂下馬腹,突然輕咦一聲——這居然有兩個腳镫,試着把腳套進去,登時有種踏實牢固的感覺。
燧長試馳一陣,臉上神色越來越驚奇,忍不住道:“你們誰帶的隊?”
“是我。”那個年輕的聲音響起。
燧長順着聲源看去,是一個全身罩在厚裘裏的騎士。當下策騎靠近,突然眼前一暗,被一個龐然大物擋住——正是那騎着橐駝的巨漢。巨漢一雙銅鈴大眼冷冷盯住他,帶着獸性的狂野與嗜血。燧長也是老卒,卻被盯得頭皮發麻。
“莫誤會,我隻想問,這馬镫是你們弄的?”
那年輕人似乎笑了一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覺得此物有大用是吧?不勞操心了,整個西域都護府屯兵,都已經用上了這種馬镫。相信不久之後,我們漢軍騎士都能裝備。”
燧長與三子聽得呆了,半晌,才吃吃道:“你、你們是什麽人?”
年輕人身邊的一個騎士扯掉頭罩,昂首挺胸:“好叫爾等知曉,我們曾參加西征,奔行萬裏,剛從康居歸來。”
兩個漢軍啊大嘴巴,灌了一嘴的冷風,嗆咳不已:“咳咳……咳咳……你們是漢軍?”
“不是。”爲首年輕人拉下頭罩,露出一張風塵撲撲,略顯憔悴,仍難掩俊逸風采的面龐,“但我們的确随軍出征,參與了整個戰事。”
這支奇怪的騎隊,正是風雪兼程,趕回長安的張放一行。經過長達三個月的奔波,終于趕在大雪封凍之前,接近了玉門關。
除了報捷使之外,張放等人是第一批抵達漢境的西征參與者,帶給兩個守衛烽燧的漢軍士卒的沖擊可想而知。此去玉門關還有三十裏,左右無事,既然已說開了,也不再藏着掖着。韓氏兄弟一說這個就神采飛揚,随便撿西征戰事一兩個片段,就令兩個漢軍士卒聽得眉飛色舞,完全忘記了寒冷。
燧長開始還有些懷疑,但在聽到一個個西域大小國(部)王将名諱,還有他們所率的大軍,以及西域都護府的出征部署,沿途經曆後,漸漸打消疑慮,這些東西,非身臨其境者難以說清。再看看他們所乘馬匹,神駿非凡,當真是産自康居、烏孫的西極馬(伊利馬)。樁樁件件,無不說明,這些人,當真是參與了那場傳聞中的萬裏西征。
漢卒三子與韓氏兄弟年紀相當,很快就熟絡起來。當聽到兄弟倆都立了功、得了賞、獲了爵,不由得豔羨不已。
韓氏兄弟說得還是很有分寸的,既沒透露公子的來曆,也沒說出公子在軍中的地位,更沒說自己曾射傷單于——沒人證明,說出來别人還當你吹噓,反倒會對你前面所說的話表示懷疑。這一路上,韓氏兄弟沒少碰到這樣的事。
燧長對西域都護府有多少人馬也是知道的,自然明白,這場遠征之戰,必然動員了大量人員随軍出征,真正的漢軍屯兵其實不多,所以這支騎隊真有可能不屬漢軍但确曾參戰。
燧長邊聽邊擊馬鞍,贊口不絕:“都是好漢子。”
如此不緊不慢前行,黃昏時分,終于看到一座氣勢雄渾的關口,如同一隻巨型卧獅,矗立于漫天風雪中。
燧長舉臂一指:“那就是玉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