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的一天,整個軍營充滿輕松歡快的氣氛,一路走來,觸目所及,無論漢胡,無論正輔,甚至連随營的婦人都喜得咧開嘴,點數自家新進的牛羊。許多一路跟随的牧人,最初隻有一匹馬,幾隻羊,這會已是牛羊成群了。
戰争的紅利,永遠都是暴富的捷徑,這也是遊牧民族爲何喜歡攻掠的原因。
張放沒有太多的感慨,隻有對自己參與這場戰争的滿足,雖然在官方文檔沒有留下自己的名字,但他知道,無論是西征軍,還是匈奴人,都會記住他。
“少主,我們要随都護府兵返回烏壘城麽?”
聽到身後随行的鄧展的問話,張放笑了笑,知道這忠心耿耿的護衛,又在隐諱地提醒自己了。
“這個看情況吧,跟大部隊行動比較慢,我們自己走會快一些……不過,得等處理完一些事之後。”張放邊走邊答,周圍不時有胡人向張放行禮或打招呼。這些人中,既有貴人,也有普通牧民。而張放也含笑回應,無論貴賤,笑顔如一。
這大半年下來,張放與參戰十五國的王将無一不熟,都建立了良好關系。就算是焉耆國王那樣曾經鬧過不愉快的,也都慢慢化解了。甭管焉耆王内心對他有多忌憚,至少表面上,大家是一團和氣,這就夠了。
可以這麽說,張放隻要在天山北道這條線上行走,或者他的手下在這條線行商,隻要亮他的名号,沿途大小國(部),沒人敢不賣他的面子。這也是鄧展敢于提出不随大軍行動,自行返回的重要原因。
在草原上,無論是貴人還是普通牧民,最看重的情誼,就是一起馳騁沙場、一起飲酒高歌。即便在後世,一起扛過槍,那關系也是最鐵的。
這是張放此次參加西征,除得到郅支城之外的最大收獲之一——廣泛的人脈。
就沖着這兩樣,這趟曆險,就值了。
正招呼間,就見一身假小子裝扮的青琰背着一個黑漆木匣遠遠跑過來,向張放一鞠:“公子,青琰來了。”
張放點頭,示意她随行,于是青琰歡快地加入扈從隊伍裏。
韓駿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怎麽來了?”
青琰向他頓首爲禮:“當然是公子叫我來的。”
青琰的緻禮,讓韓駿有點懵:“你、你這是幹嘛?”
青琰嘻地一笑:“你是公乘嘛,民女當然不敢無禮呀。”
鄧展等扈從們發出一陣善意的笑聲。
韓駿也是一臉讪讪中夾雜着得意。沒錯,他現在是第八級公乘了,這是平民授爵所允許的最高等級。除非擠身士人階層,否則再有勳爵,也必須分授親族。這是對韓駿射傷郅支的獎勵,除此之外,他還獲得了一群牛羊馬匹,及金帛谷酒的嘉獎。眼下的韓駿,不但爵位在諸扈從之上,連身家也是第一。
張放昨夜就問過韓駿,回國之後,想不想自立門戶,在三水或馬領或長安當個小地主什麽的。韓駿想都不想就拒絕了,就算他沒有經過萬裏征途,開闊眼界,也都明白一點,好似他這樣的平民,若無靠山,這點錢财還不夠吏胥吸榨的。隻有跟着公子,到手的财富才能保住,甚至更多。這個道理,連韓重都明白,更何況韓駿呢。
論到韓駿的好運,衆扈從也就自然而然地爲公子鳴不平起來。射傷郅支的韓駿都能有這樣的嘉賞,而手刃郅支的公子,卻隻得一箱财物,也太令人不忿了。
“那杜勳,挑着郅支的首級滿城跑,結果人人都當是他殺的郅支,也太……”韓重很爲公子不平。
陶晟也抖出一個不知從哪裏打聽出的消息:“聽說功曹名冊哪裏,記錄的就是杜勳斬郅支。”
這一下,扈從們都炸鍋了,群情激憤。
張放一直笑而不語,有些事,就算說出來,手下也很難理解,或許要等到回長安後,身處其境,他們就會慢慢明白。
漸漸的,激憤聲讨弱下去,不是因爲張放喝止,而是他們的目光都看向一個方向。
前方有幾個漢軍,爲首的軍官大步近前,兩臂平舉,向張放深深一鞠:“杜勳參見公子。”
張放暢笑着上前幾步,扶住杜勳的臂膀:“老杜啊,恭喜你了,賞賜不少吧?”
杜勳滿面慚色:“公子就别譏諷我了……”
張放搖搖頭,盯着杜勳的眼睛,認真道:“你錯了,我絕無譏諷之意,這是你應得的。”擺手止住杜勳欲言,續道,“扪心自問,當時若不是因爲我的身份的緣故,老杜你會把這天大的功勞拱手相讓?”
張放這麽說是有其道理的,在當時的情形下,沒有張放,杜勳同樣能斬殺郅支。但反過來,若無杜勳,張放能不能順利突破,殺入内宮,與郅支面對面,都不好說。換而言之,張放得以順利殺郅支,是杜勳甘心成全所緻。從這個意義上說,杜勳占一半功勞,半點不爲過。
杜勳那粗豪的大臉,除了激動,哆嗦的嘴唇再說不出半句話——不僅僅是因爲讓功,更重要的是,理解!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侯爵子,能夠如此細緻入微地理解他一個大頭兵……難怪古語有雲“士爲知己者死”,他現在就有這樣的感覺。
張放瞟了眼杜勳背後的負羽,笑道:“還是假丞啊,晉升令還沒下?”
杜勳嘿嘿笑着,慚愧中難掩歡愉:“都護說了,要上報大司馬署……”
張放明白了,笑容真誠:“可喜可賀。老杜,說不定将來你我還能在長安共事哩。”
杜勳深深稽首:“若有此幸,杜勳必爲公子效犬馬之勞。”
西域都護府有權直接任命六百石以下職官,放在軍隊裏,也就是軍侯以下軍官及文吏,如果職務達至軍侯以上,就必須上報大司馬署,由朝廷任命。也就是說,杜勳最少也能當個軍侯。想想半年前,他還隻是個小小的隊率,而且在這個低級軍官的位置上至少幹了七八年,基本沒挪動過。而一場遠征之戰,就連跳四五級,一躍擠身中層軍官,而且還與張放這位未來的富平侯結交……教他如何不感慨?
杜勳告辭之後,扈從們都罕見的沉默了,他們都從少主的話裏,聽出弦外之音。他們都是這場戰争的參與者,知道少主說的是實情,杜勳的功勳,當之無愧。
沉默中,不知不覺來到軍營西北角一處戒備森嚴的木栅欄前。
鄧展輕咦一聲,這不是關押俘虜的檻所麽?
“認出來了?”張放回首笑笑,“走,去看看我的戰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