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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賴水畔,連營十裏,旄旗如林,人馬如蟻。
一眼望去,平日裏風吹草低隻現牛羊的廣闊草原,此時盡現一座座氈包,如同白色的蘑菇,鋪滿草原。
胡人多以氈帳來計算人數,郅支打了半輩子仗,已經練出了一眼掃去,就能大緻估摸有多少帳落的眼力。
“八千帳!”郅支發出牙疼似地“絲絲”吸氣聲,“不下三萬人……”
“大單于,怎麽辦?”駒于利受說話的聲音都帶着幾分驚惶。他不是沒打過仗,正相反,在北匈奴西遷的過程中,打烏孫、打大宛、打大月氏,他都是一馬當先。但從來沒有碰到過上萬敵軍,而且還是漢軍!
郅支兇狠盯着兒子,就像頭狼盯住狼崽:“怎麽?怕了?”
“怎……怎麽可能。”駒于利受握刀在手,昂然道,“孩兒願打頭陣。”
郅支臉色轉緩,點頭道:“這還像話。不過不急,我們得先探虛實。”
郅支旋即下達了兩道命令:“譯長爲使臣,攜禮物前往漢營拜會。左大将聚控弦百騎,視漢軍回複以定出擊與否,”
駒于利受與譯長連忙躬身領命,接過令箭後飛快退下。
郅支深深吸了口氣,以手按胸,向康居大祭司烏陀彎下腰:“惡狼扒開羊圈子,嘴裏不叼着食物,不會離開。漢軍此番不打招呼殺上門來,怕是不會善了。現在,是考驗我們友誼的時候了。”
烏陀一直半閉着眼,此刻終于睜開,眼神陰鸷:“單于放心,我必可使康居與單于并肩而戰,驅逐漢兒。”
郅支深深鞠躬:“一切有勞國師了。”
在郅支登高窺探漢胡聯軍大營時,本着勿使不教而誅的理念,陳湯也派出了使者,向郅支通報了來意。于是,雙方就有了以下的對話:
單于遣使問:“漢兵何以來?”
應曰:“單于上書言居困厄,願歸計強漢,身入朝見。天子哀闵單于棄大國,屈意康居,故使都護将軍來迎單于妻子,恐左右驚動,故未敢至城下。”
郅支得到這樣的答複,鼻子都氣歪。他當年是說過臣服漢朝,也說過入朝觐見漢家天子,但那不過是隔空喊話,你們聽個響就行了,難不成還當真?但這确實是他說過的話,一時被戗得無言以對。隻好換個話題,言道都護及諸國貴人遠來是客,單于當盡地主之誼,設宴接風。
用膝蓋想都知道,這是有去無回的鴻門宴。
陳湯的答複是:單于真是貼心啊,知道我們的難處,赴宴就免了。我軍“兵來道遠,人畜罷極,食度日盡,恐無以自還,願單于與大臣審計策。”。意思就是我軍糧草确實很緊張,都不知道還夠不夠吃回去。你們考慮一下,是不是接濟一二?
郅支得到譯長的回複後,竊喜之餘,還有些不放心。有手下爲他獻了一計,不如順水推舟,如漢軍所請,咱們送些谷米幹草過去,借機窺探漢軍谷囤,便可知虛實。
郅支采納了這個建議,立刻送了三十車糧草——對于三四萬大軍及上萬牲畜而言,三十車糧草,不過兩三日用度,杯水車薪。
匈奴人将糧草送到漢軍大營東門,正與軍需官交接時,突然運輸糧車的一頭公牛無故發狂,連番沖撞多人,一頭紮進軍營,甚至沖進囤谷重地。很快,瘋牛被漢軍守衛以勁弩射殺。而匈奴人也拔刀對死牛一陣亂砍亂剁,此舉究竟是洩憤還是想掩蓋什麽,就不得而知了。
不少匈奴人借此蹿進營區,明爲捕牛,實爲窺探,盡管很快被驅逐,但已頗有斬獲。
于是,郅支得到這樣的情報“漢軍谷圃不過百座,隻有一月用度,不堪持久。”
郅支大喜:“好,很好,漢人呆不久矣!”
幾乎在同一時刻,陳湯與甘延壽、張放得知此事,也相顧莞爾:這個郅支,純屬多此一舉啊。想都知道,漢胡聯軍萬裏遠來,一路消耗甚巨,能有多少餘糧?你這麽想知道,好,我們明明白白告訴你!
于是,陳湯又一次派出使者,表達不滿:“我爲單于遠來,而至今無名王大人見将軍受事者,何單于忽大計,失客主之禮也!”
我們萬裏遠來,全是爲了單于,結果到現在都沒個有份量的人來拜見受命,單于你懂不懂待客之道?還有,三十車糧草,能吃幾口?你堂堂單于也送得出手,忒小氣了。
而郅支則隻是假惺惺賠罪,說自己這“地主家也沒多少餘糧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雙方你來我往,使者忙得腳後跟踢後腦勺,互相試探,文鬥了幾個回合。
郅支得到了他想要的,漢軍糧草不繼,呆不了多久,隻要固守反擊,加上康居馳援,一定能擊敗漢軍。漢軍若敗,其餘諸多邦國必離心四散,不戰而潰。
陳湯、甘延壽同樣也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故意示敵以弱,暴露弱點,将匈奴人牢牢摁在郅支城。隻要你不跑,我們的目的就達到了,暴露情報也在所不惜。
無聊的外交辭令說了一大堆,眼看也玩得差不多了。雙方都不約而同扯下和善的面具,文鬥結束,武鬥開始。
第三天,遠征軍拔營,逼近郅支城,于城外三裏外紮下營寨。
而郅支城也是滿城矗立五彩旗幟,城頭遍布披着鎖子甲、手持各種長短兵的守備甲士,烏央央一大片,不下三四百人。又有百餘輕甲騎兵往來奔馳于城下,聲如密雷,攪得煙塵滾滾。馬上騎士還不時做出翻騰、反騎、側懸、拾物等種種高難動作。
除此之外,還出現了一支很奇怪的步兵陣。這支步兵皆爲甲士,人皆持大盾,約百餘人,在城門兩邊排列陣勢。其陣左右各六十人,分三列,第一列豎盾于前,藏匿于後;第二列舉盾橫架于前盾上,形成盾檐;第三列舉盾如遮,将盾橫搭在第二列盾上。如此,一個密不透風,可防禦遠程九十度打擊,堪稱無懈可擊的盾牆便形成了。
這樣的三疊盾陣,遠遠看去像是一片片魚鱗——這是一種與漢軍陣形完全不同的另類魚鱗陣。
什麽時候以機動爲主,來去如風的匈奴人,也玩起了陣法來了?
就在遠征軍将士面面相觑時,城上匈奴甲士或揮舞兵器,或伸臂勾指,或解袴****,極盡挑畔之能事。一陣陣亂哄哄的嘈雜聲,彙成巨大聲流:“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