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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的狂歡,充滿異域風情,有女奴載歌載舞,有力士互搏角牴,有點着火把跑馬夜射,展現箭技……暗藍色的星空下,盡顯粗犷豪放,野性蓬勃。
張放與随從正饒有興味地逐次觀看,忽聞身後有人用匈奴語說道:“主人請公子前往……這個、一晤。”
張放等人一齊回頭,卻是一個高大健碩,面相兇戾的胡人。難怪将一句邀請之語,說得這樣嗑巴。
青琰、韓氏兄弟、石牛、宗巴及府衛們頓時警惕起來,排成人牆,橫身擋在張放身前。
張放拍拍衆人肩膀,示意退下。随從們不識此人,但張放卻是認得——這正是日間康居小公主身邊的四個護衛之一。
“貴主人在何處?”
那護衛做了個請随我來的手勢。
張放向随從們示意無妨,隻帶了青琰前去。待遠遠看到康居小公主後,更是連青琰都被指令停下,與衆随從遠遠看着,不得近前。
康居小公主的身份是個秘密,除了雙方爲首少數幾人,再無他人知曉。作爲聯盟一方,張放自然有義務爲她保密。
康居小公主娅莎,就坐在一簇熊熊燃燒的篝火前,雙手抱膝,柔嫩的下巴擱在膝蓋上,怔怔地看着眼前跳動的火焰。
“你不喜歡這些熱鬧麽?”張放走近,老實不客氣坐在娅莎身旁,随口問道。
那幾個護衛面面相觑,有心上前阻止,但不知是張放的外形太具迷惑性(沒有威脅),還是因爲小公主沒有表現出不悅,似是默許,護衛們終究還是默然退後。
“你們漢人可能看得少,但我看過很多。”娅莎依然默默看着篝火,火焰舞動,光影明暗,襯着這張充滿異域風情的臉蛋更爲立體。而此刻,臉上有着她這個年齡不相襯的黯淡。
“知道我爲什麽請你過來?”
“你想了解漢人,我正好是一個還算得上有身份、面善,并且是少數知曉你身份的漢人。”
娅莎嘴角微翹:“還要加上一點——是一個聰明的漢人。”
“可惜,我再聰明也猜不透,郅支爲什麽要做這樣的事?”說完這句話,張放盯住娅莎。
果然,這位康居小公主的臉色變了。她咬着嘴唇,眸光閃閃,有淚,更有恨。
“因爲,他不是人,是個惡魔!”娅莎一字一句說完,仿佛用盡力氣,小小的身軀都在顫抖。
張放是個心理學者,從不以主觀惡意來揣測人,但對娅莎的話,卻表示認同。這絕不是讨好,而是,郅支這家夥,對康居人而言,确确實實是惡魔一樣的存在。
雖然不知是什麽原因造成郅支與康居王任塞交惡,但無論從康居王在郅支最困難時刻,接納他到自己的領地,還是将自己的長女嫁給他。彼此之間,既有恩德,亦有姻緣紐帶。縱使反目,亦應留幾分情面。可是郅支做的叫什麽事?
堂堂康居公主,居然被砍下腦袋,棄于都賴水。更有近千康居之民,被斬首築爲京觀。也算得上是西域大國的康居,生生被匈奴人的野蠻瘋狂吓得噤若寒蟬,不敢讨還公道。
正如陳湯所言,西域諸胡天性畏服“大種”,施恩會拜服,施威會畏服。面對兇殘的郅支,康居人咽下了引狼入室的苦果。被打服的千方百計迎合匈奴,如抱阗、伊奴毒;被激起仇恨的,把仇恨埋于心底,忍辱侍奉,期待有朝一日雪仇,如貝色、屠墨、開牟,以及,康居小公主。
看到康居小公主的模樣,再想想她的姐姐……張放不禁感歎,這郅支竟然也下得去手!
張放這樣想着,很自然就多看了娅莎幾眼。康居小公主眨巴了幾下眼睛,忽道:“阿姊與我并不像。”
初見之時,張放就已領教了這位小公主的靈黠,這下又小小驚奇了一把。能從自己的眼神裏讀出某些信息,這小公主當真長着一顆玲珑心啊。
“我的母妃,是帕提亞公主,并非與阿姊同一母妃。”
娅莎當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張放再次吃驚一把。
帕提亞,就是安息帝國。安息是漢人的叫法,源自司馬遷《史記》所書,以帕提亞首位國君阿爾撒息的音譯,稱爲安息。而中亞諸國,皆稱帕提亞。
康居屬中亞,與波斯帝國的延續安息帝國相臨。安息自公元前247年建國開始,就與西方強敵羅馬互爲宿敵。兩國時戰時休,互有勝負,不過在大多數情況下,安息處劣勢。在這樣的局面下,安息利用包括政治聯姻在内的各種手段,拉攏周邊諸國如大月氏、大夏、康居等等。縱使不能引爲奧援,起碼不至于拖本國的後腿。與康居王的聯姻,便産生于這樣的背景下。
公元前57年,安息國王弗拉特斯三世被兒子奧羅德斯與米特裏達梯暗殺。米特裏達梯随即自稱米底國王,并與奧羅德斯互相攻戰。其後戰敗,被圍困于巴比倫,最後爲奧羅德斯手下、安息名将蘇雷納殺死。
米特裏達梯死後數年,他的長女,便被其叔叔奧羅德斯二世,懲罰性地嫁到康居,成爲年過五旬的康居王任塞之妃。
這不由令人想起漢代實打實的兩位宗室王女:細君公主與解憂公主,也是因爲其父謀叛,以待罪之身嫁入烏孫,與娅莎之母的命運如出一轍——在這一點上,東西方的帝王處理方式竟驚人地相似。
張放聽完娅莎的叙述,這才明白,爲何娅莎會給他波斯女郎的印象,原來人家真的是正牌的波斯女郎。
張放先前一直以娅莎爲模子,臆測那位康居公主的模樣,對郅支如此辣手摧花深爲震驚,能夠無視如此美色的郅支,絕對不容小觑。不過這下算明白了,原來人家不是一個媽生的,甚至連人種都不一樣,無怪乎郅支能下得去手。
“雖然阿姊與我不是一母同胞,但我剛出生,母妃就逝去了……阿姊待我,實如母妃一般。沒想到……”娅莎眼圈發紅,嘴唇幾乎咬出血,小小的身軀都在顫抖,“她死得,好慘……”
張放默然。長姊如母,這種情感,他能理解。
娅莎終于偏過頭,望向張放,眼睛亮晶晶:“所以,我曾發過一個誓言,如果誰能取得郅支項上人頭,我就……”
娅莎下面的話,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雷鳴歡呼掩蓋。
屠墨以刀刺牛,彰顯武勇,赢得滿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