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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血光迸濺。
“啊——”
慘叫聲撕心裂肺。
一截刀尖穿着一隻血淋淋的斷掌,慢慢挑起。彎刀握在一隻蒼白但保養甚好的手上,手的主人黑篷玄甲,眼神陰鸷,左臉有三道爪形疤痕,甚爲恐怖。配合他此刻在做的事,更令人毛骨悚然。
伊奴毒。
馬蹄之下,被斷腕的胡人俘虜滿地打滾,斷肢處血如泉噴,四處噴灑,慘叫聲連天空的蒼鷹都聽見了,無不吓得撲楞羽翅遠遠逃開。
伊奴毒歪着頭,以刀尖挑着烏紫的斷掌湊近,左看右看,大力吸一口氣,一臉滿足。
這時一個下屬走過來禀報:“斷氣了。”
“果然是老弱殘兵。”伊奴毒伸出刀,很快跑來一個奴隸,雙手舉起,将斷掌取下,放入一個木匣裏。又有一個奴隸上前,從懷裏掏出一塊白麻布,小心翼翼将刀鋒血迹擦去。
伊奴毒将刀鋒對準淡淡的日光照了照,滿意地彈了一下,嘴一咧,又露出了暗紅的牙肉:“下一個。”
俘虜被推上來時,臉色已變成青灰,上下牙都在喀喀作響。
伊奴毒蛇一樣的三角眼眯起,不是因爲這俘虜的年輕,而是因爲俘虜的裝束:頭發蓬亂披散、滿臉血污,上身是破爛的葛麻衣,下身單袴,赤足。怎麽看都與一般的俘虜并無不同。
但這俘虜的确不同——他穿衣方式是右衽。
伊奴毒下巴動了動,下屬自明其意,立即将俘虜轉了個身,背對伊奴毒。這時可以清楚看到,俘虜的後背衣服上,縫了一塊巴掌大小的圓形厚布片。扈從刮地撕下,呈給伊奴毒。
伊奴毒看了一眼:“是漢字。”在手上一抖,彎下腰,盯住俘虜,“念出來。”
俘虜用力咽了一口唾沫,顫抖道:“揚……揚威校、左曲、乙屯第七隊,公士,丘仲。北地郡郁郅人氏……”
這個年輕俘虜,居然是都護府軍吏丘堂的仲子丘仲!他居然瞞着父親參加了西征,并且悲催地被俘了。
伊奴毒撕下來的東西,正是漢軍士卒的徽識——章。
漢代軍隊主要徽識,有幡(徽)和負羽、章三種。幡爲武官所佩帶,爲右肩上斜披着帛做成的類似披肩的飾物,諸如甘延壽與陳湯胸肩處的帛緞赤結便是。負羽則是後背負着的小盒,其上插羽旗。而章的級别較低,主要爲士卒所佩帶,章上一般要注明佩帶者的身份、姓名和所屬部隊,以便作戰犧牲後識别。這點倒與後世美國大兵的銘牌很像,而在中國,兩千年前就已經采用同等标識了,雖然“布章”這玩意容易損毀,但在銅鐵都可當錢使的漢代,也不好再求什麽了,畢竟布也是錢……
“你是漢人?”
“是……”
“把手伸出來,随便那隻手。”
“不、不,我……”丘仲驚惶大叫,拼命掙紮,卻被康居人死死摁按在血迹未幹的樹墩上。
冰冷的刀鋒在手腕上來回刮動,而在丘仲在感覺裏,卻似烙鐵灼燙,渾身顫抖,五官全擠成一堆,完全不成形了。
“看看他尿了沒有?”伊奴毒的聲音與刀鋒一樣冷硬。
“……沒尿。”扈從直接扒下褲子,确認後禀報。
“倒也有幾分膽色。”伊奴毒收回彎刀,“把他押下去。”
鬼門關前打了個轉,丘仲渾身虛脫,連站起來的氣力都沒有了,不由得暗暗慶幸,自己在剛一開戰時就尿了,這會想尿都尿不出……爲什麽這惡魔會放過自己?
丘仲還沒想明白這個問題,啪地一下,康居人将一物扔在他的臂彎裏,低頭看去,正是自己的徽章。丘仲抓在手裏,若有所悟。然後他聽到那兇戾的聲音:“下一個。”
丘仲擡眼望去,一個胡人役夫被推過來,摁倒,舉刀……
“啊——”
慘絕人寰的叫聲,幾乎刺破丘仲的耳膜,也終令他明白,康居人的屠刀,原來隻敢砍向胡人……
……
一聲聲凄厲的慘叫,也傳遍了整個車陣。
此時車陣内已形如修羅場:折斷的箭矢木矛遍地,到處是一灘灘的血迹,橫七豎八的屍體,有的完整,有的殘缺,敵我難分……
高震倚坐在車輪旁,滿臉滿身血污,插在身邊的環首刀已經嘣得看不見刀鋒了。
“丘仲,過來給老子磨刀!”高震扯着嗓子大喊。
一個不時往地上吐血沫的胡卒應道:“隊率,丘仲他……他被俘了……”
高震聲音戛然而止,呼呼喘氣,象扯風箱一般,半晌,才喃喃道:“該死,我不應答應他來的……但願那慘叫不是他所發,否則叫我怎麽向老丘交待……”
那邊杜勳一拐一拐走過來:“那個什麽伊奴毒在砍人手腕子,我算知道他爲何叫‘斷腕者’了。”
高震呼出一口帶血腥味的濁氣:“他不光是滿足僻好,更是想借此催毀我們的膽氣。”
杜勳轉頭向那些面露懼色的牧民掃了一眼:“如果是這樣,那他的目的達到了。”
“我們還有多少人能戰?我說的是有戰鬥力的人。”高震先報數,“我這裏還有七八人。”
杜勳按了按肋下的傷口,從馬背褡裢裏取出磨刀石,坐下來邊磨邊道:“我這邊,也差不多是這個數。”
“我隻有一個人了。”接話的是蹒跚行來的奚奴。他身上沾的血倒不多,但兩條胳膊都在微微顫抖,右手拇指勒出一道道血棱印。
杜勳與高震對視一眼,心頭沉甸甸的。
“你看康居人還會不會再進攻?”杜勳瞄了一眼車陣内的屍體,“我們最少幹掉了他們三十個人。”
“我們傷亡比他們更多,而且,我們剩下的人,比他們更少。”高震苦笑,“若是我,一定會再進攻。”
奚奴道:“要不要把這些屍體清理一下,騰出厮殺地方。”
“算了,省點力氣吧。”杜勳把身體往車轅一壓,有氣無力道,“如果我變成那其中的一具,我也不想你亂動……”
“康居人動了!”有人大叫。
杜勳、高震、奚奴像屁股安裝了彈簧一樣跳起,齊齊向西北望去。果然,康居人的旄旗在左右卷動,騎兵的彎刀長矛大棒重新舉起,森然如林。
“怎麽辦?”奚奴望向兩位隊率。
杜勳面肌微微抽搐,随手将磨石一抛,擡起打磨得并不鋒利的環首刀,橫在胸前:“要麽戰死,要麽被俘,别無選擇。”
高震也吃力撐起身體,補上一句:“要麽斷腕。”
杜勳哈哈大笑。突然奚奴舉手作勢:“什麽聲音?”
“廢話,當然是老子的笑聲……”
“不,不對……看,康居人也停下來了。”
“看那!”
随着奚奴的大喊,車陣裏,車陣外,所有人望向同一方向——遠遠的,一蓬火光在半空炸開,璀璨奪目,光芒斂去,那聲怪異的尖嘯才貫入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