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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白色的圓日半隐于稀薄的雲層間,風沙從荒涼的孤峰頂上吹過,一個騎士矗立巅峰,如雕塑般遙望地平線。
孤峰之下,是一條淺淺的河流,幾個漢、胡軍士正解鞍飲馬。河岸邊亦有幾個軍士或在調弓弦,或以磨石砺刃。一個背插兩根旗羽,負羽标志爲隊率的軍官正來回踱步,顯得有些焦燥。
過得一會,軍官停下腳步,扭頭對一個正在調理箭羽的胡人道:“奚奴,你确定約定的時辰就在午時初刻?”
軍官一扭頭,面目宛然,正是交河壁甲屯丁隊隊率杜勳。
杜勳并末随老上司郭習走南道,而是做爲支援力量,帶領他的小隊,歸入都護府,隸屬都護府三校之一的白虎校右曲丁屯第三隊。眼下他正帶領手下一什人馬執行任務。
出溫宿國後,北道大軍已進入烏孫地界,需要與烏孫大昆彌取得聯系,以獲得過境許可及糧草支援。此時烏孫與大漢朝廷的關系是真正的甥舅關系,相當親密。如果問大漢在西域最可靠、最倚重的盟友是誰,烏孫當之無愧。
如此強力盟友與臂助,陳湯當然不可能不借助。征召令早已發出,隻是烏孫距離都護府太遠,一直到西征大軍過龜茲時,烏孫方面所派的聯絡人員才接上頭。
烏孫方面派來的是一個譯長,一個百長,以及三十餘騎。當然,這隻是一個聯絡小隊,作用是互相溝通信息,當作驿卒用的。而真正的支援,等到了赤谷城才會有。
杜勳此次正是協同烏孫百長奚奴,前來迎接烏孫大昆彌派出的使者。這次來的是真正的貴族,他将帶來大昆彌的最新令谕。
奚奴是個三十來歲的烏孫人,精瘦精瘦的,眼窩很深,眼珠是褐色,鷹鈎鼻下是兩撇八字胡。從級别上說,奚奴的百長相當于漢軍的屯長,比杜勳高,不過作爲屬國,原則上是見官低一級,所以奚奴也隻與杜勳同級,而且在聯合行動時,更是屈居副手。
奚奴擡頭看看日頭,道:“快來了,我們烏孫人對時辰沒有你們漢人那麽精确。”
奚奴這點倒沒說錯,莫說烏孫人,包括匈奴在内的西域諸胡,對時間的概念非常模糊,經常使用的表達語是“一個白晝的馬程”、“一箭之地”、“一隻羊或一條羊腿”等等。
早在一甲子以前,烏孫王庭還是一座座氈包,并且随季節轉場。直到大漢先後嫁入兩位正宗公主,帶來先進文化與理念,烏孫昆彌才正式築城,成爲真正意義上的城廓之國。同時也引進了刻漏這樣的計時工具,時辰概念,才出現在烏孫人的生活中。
不過,能用得起銅刻漏的畢竟還是少數,所以大多數烏孫人還是沿用古老的模糊計時。雙方雖然約定在午時初刻碰頭,但對烏孫人而言,“初刻”大概可以是正負一兩刻之間。嗯,就算更久一些,也不足爲奇。
杜勳在西域服役超過十年,自然知道胡人的時間觀念,隻得按捺心頭不安,耐心等待。
就在這時,忽聞一聲大喊:“來了!他們來了!”
所有人同時停下手裏的活計,引頸西望。
但見遠處的山坡蓦然出現十餘騎影,先向這邊打望一陣,似乎也發現了他們,旋即飛快沖下山坡,向他們奔來。
杜勳一打手勢,漢、胡小隊立即翻身上馬,并列成排,彎弓拔刀,保持随時出擊狀态。雖然來者很有可能是約定的烏孫使者,但在西域這塊被鐵與血浸透的土地上,危險從來不預約,你永遠無法确定,來的朋友還是敵人。
“是我們的使者……最前面的正是擊胡君。”奚奴縱騎馳上矮丘,眯着一雙細眼,手搭眉頭,細看一陣後,大聲通報。
杜勳輕吐一口氣,還刀歸鞘,伸手下按,示意士卒們收起兵刃。
就在此時,孤峰上的騎士蓦然大呼:“不對,有敵情!”
“什麽?”杜勳訝然擡頭,沖孤峰上擔任警哨的騎士喝道,“來的是烏孫擊胡君,奚奴已經證實了。”
“不止十餘騎,後面……後面還有!”騎士面露驚惶之色,勒轉戰馬,飛奔而下,邊跑邊大叫,“撤,快撤!”
“搞什麽?”杜勳與他的小隊騎士們莫名其妙。
“快跑——有——康居……人——”這遠遠傳來的呼喊,不是孤峰騎哨所發,而是正飛馳而來的烏孫人示警。
随着烏孫人的呼叫,在他們的身後,那片山棱線,倏地冒出一排騎影。随後,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該死!”杜勳眼如銅鈴,猛然勒轉馬首,高高舉起馬鞭,狠狠抽下,“快跑!回營地!”
一隻蒼鷹從天空掠過,好奇看着大地上這“奇怪”的一幕:二十餘騎拚命打馬狂奔,後方數百步外,密密麻麻,不下數百騎,狂追不止……
大約一刻時後,追逃雙方越拉越近,由數百步拉近至百步。當逃騎翻過一道土梁子時,眼前出現一支首尾長達二裏的辎重隊。有堆得高高的糧草,還有大群牛羊。一眼看去,人馬倒不少,但大多是征募的役夫,真正押送糧草的軍隊,不過幾十人。
杜勳的臉色一下變了:“糟糕!”
奚奴勒停戰馬,看看下方的辎重,再回頭看看煙塵滾滾的追騎,倒吸一口冷氣:“杜隊率,怎麽辦?”
杜勳臉色變幻,猛一咬牙:“擊胡侯率隊先走,康居人看到辎重,必定顧不上你們。就算要追,也勢必分兵,如此你們就有機會逃走。”
擊胡侯氣喘籲籲望着杜勳:“那你們呢?”
“我是大漢軍士,決無坐視我軍糧草被搶之理。”杜勳拔出環首刀,面色肅然,“交河壁甲屯丁隊第三什聽令。”
“喏!”
“引開追兵,确保烏孫擊胡侯安全;保護辎重,固守待援。”
“喏!”
杜勳望向奚奴,後者苦笑:“出發時譯長有交待,一切唯杜隊率之令是從。奚奴,會留下來。”
杜勳哈哈一笑:“好漢子,你放心,我軍大營不遠,隻要擊胡侯一到,援軍立刻出動。”旋即向擊胡侯拱拱手,“告辭,祝順利。”
十餘騎如風沖下山梁,迎向辎重隊,在辎重兵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吼聲如雷:“敵襲——備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