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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用不着你上了。”莫頓用馬鞭一指烽燧,“莫奚人付出了代價,不過他們赢了。”
在莫頓身後,以屈突爲首,一字排開,共三列匈奴騎士。人數不多,隻有不到五十騎,卻着一色皮甲,佩刀盾,挎弓箭。有些馬氈後還挂着殳、斧、短矛之類的副武器。
這是莫頓的親衛扈從,鞮汗部的精銳。如果沙魯魯潰敗,屈突就會率這支精騎頂上。反正誰都能看出,烽燧守衛者已是強弩之末,這擊破強敵的榮耀,必須屬于鞮汗人,屬于他莫頓的親衛扈從。
莫頓說這話時,語氣蕭索,畢竟攻下烽燧的,不是他的親衛扈從。若不是聽信巫師的預言,他本該讓屈突率親衛上的。
屈突策馬近前,望着骨都侯臉色,小心道:“莫奚人大多還擠在烽燧下,沙魯魯也還沒能将人殺絕,不如讓我……”
“算了。”莫頓搖搖手指,“抓到漢家天子的外甥,帶到郅支城,獻給大單于,必得重賞。眼前這點好處,就留給莫奚人吧。”
屈突應喏,随意擡頭看了一眼,突然睜大眼睛:“那,那不是沙魯魯麽……”
莫頓心頭一跳,擡頭,果然看見烽燧垛口之上,沙魯魯懷裏抱着個東西,側對着他們。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做出一個令所有人驚掉下巴的舉動——他緊緊抱着懷中之物,就像抱着最寵愛的侍妾。然後,身體傾斜、失衡,如同一截斷木,從三丈高的烽燧直直栽下!
烽燧牆下,人頭攢動,擠滿了等待攀爬的匈奴人。全像呆頭鵝一樣仰頭,俱被沙魯魯的舉動搞懵了。當沙魯魯從天而降時,匈奴人如蜂而聚,無數雙手臂伸出,甚至有人用胸背去接。
同一時刻,烽燧上的張放正與林天賜互相攙扶,聲嘶力竭招呼部衆,奮起餘力退下敵台。
“沙魯魯這混賬,搞什麽……”莫頓看得莫名其妙,腦海裏不其然閃過那副牛骨的裂痕所示征兆。
轟!
突如其來的巨響,如同晴天霹靂,火光爆閃,濃煙沖天,沙塵飛揚、泥石俱下,草皮都爲之震動,驚恐的叫聲與牛馬駝羊的嘶鳴混成一片。
霹靂一響,莫頓就被胯下的戰馬掀翻墜地。扭傷了胳膊。他身後的精銳騎兵,也全亂成一團,咬牙切齒與自己的親密夥伴戰馬較勁。好些人猝不及防被掀下馬,還沒來得及爬起又被亂蹄踩踏……
“這……這是……”莫頓失魂落魄趴在地上,腦裏一片混亂,茫然望着前方。
透過蒙蒙塵霧,可以看到烽燧的西段垛牆出現一個大豁口,可以輕易翻牆而過,完全失去防禦性能。此時匈奴人若發起進攻,可毫不費力攻陷烽燧。
在垮塌的垛牆前,就有不下三四十匈奴人,但他們不是蜂擁而入,而是四散狂奔。
鬼哭狼嚎,連滾帶爬,抱頭鼠竄、一敗塗地……這就是上一刻還殺氣騰騰的匈奴人的現狀。
屈突騎術甚佳,爆炸發生時,他的戰馬也是又蹦又跳,費九牛二虎之力才降伏。之後慌忙下馬扶住骨都侯,望着眼前的慘狀,眼睛發直:“沙魯魯不是說,這雷火,傷不了人麽?”
“呵呵呵呵。”莫頓吃力撐起,咬牙切齒,“傷不了人?說這話的人恐怕舌頭都炸沒了吧。”
屈突望着那倒塌的垛牆,用力咽了一口唾沫:“骨都侯,我們,還要不要進攻?”
這确實是個大好機會,隻需一隊騎兵,便可長驅直入,手到擒來。問題是……剛才那威力可怕的超級雷火,對方手裏還有沒有?
遠遠望去,那“V”字形的巨大豁口,好似惡魔張開的大嘴。那傾倒的沙石形成的斜坡,好象伸出的舌頭,周圍參差不齊的斷茬就像交錯的尖牙……
“先整軍,看看再說。”莫頓望着前方呼号潰逃的莫奚人與蔔骨須族人,再看看身後面如土色,毫無戰意的鞮汗部衆,隻能這樣說。
激戰至今,已經整整四天。蔔骨須、沙魯魯兩個當戶,先後兩度殺進烽燧,結果是活人進去,屍體出來。下回若是自己殺進去,會不會……想到這裏,這位縱橫北鞮汗山,兇狠暴戾的骨都侯,沒由來心頭一陣發悚。
與匈奴人相比,張放這邊倒是早有心理準備。饒是如此,當劇烈的爆炸聲響起,除了張放倚劍靠牆,勉強站穩,所有人都被震倒,雙耳失聰達十數息之久。
爆炸剛歇,周遭還是塵霧彌漫,張放就掏出軟布耳塞,張口大呼:“人都齊沒有,報名号!”
“林……咳咳,林天賜在此。”
“初六在……啊嚏!”
“韓駿……韓重……還好……”
“宗巴……沒死。”
“阿裏穆活着。”
“渠良呢?”
“六叔還有氣,但說不了話。”回應的是青琰。
至于李忍、鹿奴,距離爆炸現場最遠,旁人無事,他們自然也無事。
每一個回應的聲音都很虛弱,而現場充斥着被炸傷或壓在土石下的匈奴人的哀号,不支楞耳朵都聽不清楚。
“太吵了,誰還有力氣,讓這些人安靜。”
這令人頭皮發麻的話,出自張放。不是因爲修羅附體,而是他必須要這樣做。
“咳咳,我、我來吧。”
看到說話的這個人,包括張放在内的所有人無不爲之錯愕。居然是前日因懼匈奴人報複而甘當縮頭烏龜的阿裏穆!
阿裏穆拎着一把彎刀,一拐一拐步出,沖張放苦笑:“都到這個份上了,匈奴人若殺進來,誰也不會放過……我知道你爲什麽要這麽幹。”
陽光透過塵霧,淡淡照着那個舉刀的身影,每一刀戳下,那戛然而止的慘号聲,都令裏許之外的匈奴人心腔一麻。以往若有人敢當面屠戮他們的親人兄弟,匈奴人早就化身惡狼撲過來了。但這一次,沒人敢動。
隻因對手以這樣酷烈的方式向他們發出濃濃地蔑視:你們隻管來,老子管殺不管埋!
莫頓的眼睛眯成細線,有針芒在閃爍,手裏的馬鞭被捏得咯咯直響。幾度欲從齒縫裏蹦出格殺令,但看看身後畏縮的部衆,他不能;看到烽燧下血肉模糊的屍體,他不敢。
“包、圍、他、們!讓他們餓死!渴死!”莫頓一字一頓,幾乎是磨着牙說出這句話。
話音剛落,遠處一騎如風,從西面狂奔而來:“骨都侯,不、不好了……”
還沒聽到何事不好,莫頓心頭猛地一沉,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湧上心頭……
“匈奴人逃了!匈奴人逃了!”當阿裏穆第七次舉刀時,驚喜看到對面的匈奴人如同草原上受驚吓的麋鹿群,四下奔逃,連氈帳大車都來不及收拾,甚至連視若生命的牛羊馬駝都棄而不顧。
“哈哈哈哈!匈奴人逃了!”阿裏穆張臂狂笑,怎都止不住。
看到這一幕,烽燧裏所有幸存者全像被掏空的麻袋,一下癱倒。匈奴人爲何潰逃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活下來了。
“看……看那邊!”眼神最好的初六,突然像打了雞血一樣跳起來,指着西面狂叫。
遠處出現大片煙塵,隐見重重騎影,最醒目的,是一面面若隐若現的各色旗幟。
“那是漢軍旗幟!是交河壁的漢軍!”
援兵!大漢的援兵!
張放仰天噴出一口腥鹹的氣息。他長長的睫毛凝固着暗紅色的血塊,以至于這天空望去,竟也變成血色的了。然後,天空旋轉、扭曲,形成一團詭異的血色漩渦。一切都在旋轉,一切都已颠倒,一切都在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