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蔔骨須死了!
當莫頓看到東且部民捧着那個血肉模糊的腦袋奉上馬前時,他知道,這一次,又失敗了。
蔔骨須是指揮,指揮都被砍了腦袋,下面的人還怎麽打?
當退兵的号角聲響起時,匈奴營地飛馳出數騎,當先正是沙魯魯。
“爲何退兵?”沙魯魯人未至聲已達,眼裏翻騰着怒火,若不是下令的人是骨都侯,隻怕手裏的皮鞭就要抽出。
莫頓沒回頭,更沒說話,其實也不用他說什麽,沙魯魯奔近之後,一見人頭,倒吸一口涼氣,什麽話都說不出了。
其實今日之戰本應由沙魯魯指揮的,隻因昨夜心情郁悶,多喝了幾杯,又折騰幾個女奴到大半夜,今早竟爬不起來,蔔骨須這才取而代之。不曾想,竟成了替死鬼。
“怎……怎麽死的?”沙魯魯突然覺得嗓子發幹。
“當戶殺進烽燧,與那個漢人公子交手。起初占上風,後來不會怎麽回事,被他用羊骨反殺了……”東且部衆齊齊跪倒于莫頓馬前,哭訴道,“請骨都侯做主。”
無論是莫頓還是沙魯魯,對蔔骨須都談不上什麽情誼。尤其是莫頓,蔔骨須死了,他便可名正言順吞并其部……但不管怎麽說,總不免兔死狐悲。
莫頓長歎一聲:“我會請神師爲當戶祭靈。至于你們,就加入我鞮汗部吧,我會視你們如兄弟。”
東且部民俱行五體貼地大禮,這就算是正式認莫頓爲主了。草原大漠就是這樣,部落首領死了,就得找新靠山,否則随時會被周邊部落撕咬粉碎。強者爲王,生存爲主,一切都很現實。
匈奴人第二次進攻,在行将得逞時,因爲蔔骨須意外喪命,再次铩羽。
而張放這邊同樣不好過,這一次血戰,他們損失了三分之一,隻剩下十三人,而且幾乎人人帶傷,就連張放這個重點保護對象都裹滿傷帶。沒有受傷的隻有三個人:青琰、鹿奴,還有……阿裏穆。
前二者都是少女,屬受保護對象,未參與戰鬥情有可原,況且青琰也是出了大力的。這阿裏穆又是怎麽回事?
“阿裏穆,你是怎麽回事!”因少主差點喪命而心懷内疚的韓氏兄弟及府衛,将阿裏穆揪出來,團團圍住,若不是現在非常時期,怕早就拳腳相加了。
之所以說是“揪”,那是因爲在戰鬥初起,人人奮戰時,這個胡商竟躲藏在南門的亂石堆後。無論形勢如何危急,始終匿而不出,哪怕是在張放最危急的時候。
阿裏穆嘴裏嗚哩哇啦,用胡語做着各種解釋。在拉扯中衣襟被撕裂,啪地一聲掉出一物……
所有人動作定格,視線凝固,齊齊落在此物上。
人皆畏死,有一兩個逃兵不足爲奇。半卧着的張放原本抱着看戲的心态,甚至帶點笑意看着阿裏穆的狼狽狀,這時也不禁撐起,強忍身體不适,緩步走來,彎腰拾起此物——一枚雷炮。
準确的說,這是一枚撚索燃燒怠盡卻并未爆炸的啞炮。
張放記得很清楚,自己曾下令在戰鬥結束後,讓渠良及韓氏兄弟将所有未使用及使用後未爆炸的啞炮盡數收回。爲什麽阿裏穆會私藏一枚?
張放目光一掃,渠良、韓駿、韓重不由噗嗵噗嗵跪下。
張放擺擺手:“戰後疲憊,偶有疏漏,在所難免。你們都有傷,起來吧。”
說罷緩步走到阿裏穆跟前,将雷炮一晃:“解釋一下吧?”
阿裏穆苦笑,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麽,終究還是沒說出口,隻是深深垂下頭。
張放悠然道:“還記得你我初遇時的情景吧?”
阿裏穆點了一下頭,強笑道:“如何敢忘,當日公子的風采,迄今,呃,這個……猶在眼前。”
張放沒理采對方奉承,繼道:“當時三水佐吏誣陷我私造軍器,故而圍捕。呵呵,私造兵器,斬左趾。這雷炮是最高級别軍器,你膽敢私藏……說說,該當何罪呢?”
阿裏穆額頭大汗,臉色發白。
而府衛們已将手按在刀柄,隻待少主一聲令下,就将這個可惡的胡商亂刀砍死。
張放卻未下令,隻是将雷炮納入懷兜,揮揮手:“你要投匈奴人,請自便,但恕我不能送你這個見面禮了。”
韓重吃驚道:“公子,這就饒過他?”
“敵強我弱,每個人都有投降的權利。”張放一擺手,肚裏還有一句沒說出口“隻要你不怕被惱怒的匈奴人撕了。”
阿裏穆感激不已:“多謝公子,大人大量……”
林天賜突然走過來,邊走邊拔刀,嘴裏道:“張公子饒過你,林某卻還有一事要你做。”
正當衆人以爲林天賜氣不過要教訓一下阿裏穆時,卻見他竟将刀柄塞給阿裏穆:“拿着。”
阿裏穆不知所措:“林府丞……”
“拿着!”
阿裏穆不敢多說,老老實實接過直刀。
林天賜向側閃開,露出身後一人,旋即向其一指:“殺了他!”
這是一個半身染血的匈奴人,小肚子中了一矛,腸子都露出一截。這樣的傷勢,放在後世還有救,但在這個時代,尤其是邊荒,基本死個定定,隻看時間長短而已。
匈奴人還沒斷氣,蜷縮在地,聾拉着眼皮,聽到充滿殺氣的說話聲,微微睜開一線,就那麽直勾勾盯着阿裏穆。
林天賜殺氣騰騰的話顯然吓倒了不止阿裏穆一人。青琰踏前一步,剛想說話,卻被張放伸手攔住。
張放認出這匈奴人是白天戰鬥後唯一活着的、匈奴人未及時搶回去的俘虜。林天賜要殺俘,自有用意,先聽再看,再做決定。
阿裏穆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握刀的手有點抖。
林天賜平靜道:“我知道你今日所爲,不是因爲懼戰,而是怕我等戰敗,爲匈奴人所俘。你手上若沾了匈奴人的血,以匈奴人睚眦必報的狼性,必難逃一死,故而爲自己留個餘地,沒錯吧?”
衆人皆恍然,手上沒沾染匈奴人的血,再加上還有一個雷炮做禮物,一旦烽燧被攻破,還真能夠買命。商人就是商人,無論漢胡,都是一般精明。
而林天賜所爲,就是要斷絕其後路——你想不沾血?現在我就讓你沾。衆目睽睽之下殺了一個匈奴人,這手上的血是洗不掉了,無論是投降還是被匈奴人抓住,都逃不過拴馬尾拖死的下場。
果然夠狠!
“你也可以不殺。”林天賜拔出腰間切肉刀,食指試着刃口,神情淡淡地,“我們的食物不多,必要時可能要吃人肉,我會把你當做第一人選。”
青溪少年少女們聽得一陣惡寒,胃裏一陣翻騰。
在場諸人中論識人心,胡商阿裏穆坐二望一。他可以肯定,這個看似文質彬彬的人絕對說得出做得到。
既然沒得選擇,也就沒什麽可猶豫的了。
阿裏穆一咬牙,避開匈奴人的眼睛,跨過其身體轉到背後,用刀尖對準其後背狠狠刺入……
一旦下決心,就幹脆利索執行,胡商阿裏穆的果決冷酷,令一口一個“大叔”地叫着的韓重、青琰差點驚掉下巴。
張放眼睛微眯——一個貌似謙遜有禮的林天賜,白天操刀砍人,晚上逼迫殺人;一個看似懦弱的胡商,殺人的手法竟也相當老到……看來能在這草原大漠生存,誰也不是省油的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