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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角低沉,煙塵激揚,兩股匈奴輕騎,自東、西兩個方向,如同兩支箭矢,激射而至。
烽燧敵台上,張放握劍柄的掌心全是汗,面對來勢洶洶、數倍于己的匈奴人,他們無非有兩種結局:一是匈奴人沖上烽燧,他們或被殺、被俘;二是打退了匈奴人的進攻,他們付出慘重的代價。
無論是哪種結局,都是不能承受之重。
那麽,有沒有第三種結局呢?
“韓駿、韓重,把黑箱子擡上來。”
随着張放一聲令下,韓氏兄弟飛快沖下樓,從馱馬背解下黑箱,合力擡上敵台,小心放在地上。
“打開!”
砰,蓋子掀翻,露出碼放得整整齊齊的灰白色管形器物。
“這就是雷炮。”張放對林天賜、李忍、初六、宗巴、阿裏穆等人道,“我會教你們怎麽使用。我的要求是——每人手裏都要準備兩、三枚,在匈奴人沖上來時,聽我号令,一齊扔出。”
李忍松了一口氣,初六好奇瞪大眼睛,阿裏穆眼神發亮,隻有宗巴一臉迷糊。
林天賜露出笑容:“我還以爲公子要壓箱底哩。”
把所有存貨全給了陶晟之後,張放與青琰又趕制了一批,約有半箱,在場十多人,基本上可以人手兩到三枚。
府衛們基本上都有實彈投擲經驗。林天賜、李忍、初六等人也都見識過這利器的威力,稍加說明,也很快明了。唯有宗巴,拿着這奇怪的東西倒來倒去看了半天,差點想用牙咬一咬,更伸手欲掐撚索……
聽了兄長的話,一直留意胡人的韓重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宗巴腕子,怒目而視:“方才沒聽清講解麽?不準亂動,否則撚索松動,投出去變啞炮,不是害人麽?”
宗巴聽不懂漢話,但憤怒這種情緒,是沒有語言障礙的,而衆人齊刷刷投來的帶刺眼光,更令宗巴淌下冷汗,連聲謝罪。
宗巴來得晚,又不通漢話,自然不清楚韓氏兄弟的來曆,隻知這兄弟二人都是漢家貴人的随從,自然非他一介“草民”(草原之民)所能比。他這一放低姿态,同樣底層出身的韓重倒有些手足無措了,再有重話也說不出口,隻得讪讪放手。
說話間,烽燧牆外沉悶的蹄聲逼近,弓弦繃張的嘎吱聲清晰可聞。
“隐蔽——”
“镝——”
随着一聲尖厲的鳴镝聲,烽燧上方出現一張密集交錯的箭網,帶着尖厲的呼嘯傾洩而下。噗噗噗噗!箭矢透牆,杆振羽顫,泥沙四濺,煙塵激揚。噼裏啪啦象下了一場冰雹。
已經有過躲箭經驗的諸人,全擠在垛牆根下,有盾的用盾護身,沒盾的身體蜷縮,護住要害,盡量減少身體部位的暴露。面對占絕對優勢的匈奴人一輪又一輪狂暴打擊,除此别無他法。
最初修建這烽燧的漢軍顯然更有這方面的經驗,将半人高的垛牆修成一個向内凹的斜角,隻要人往下一蹲一趴,就形成一個射擊死角。隻要運氣不是太背,不爲從側方射來的流矢所傷,安全方面還是很有保障的。
漢匈打了百餘年交道,彼此戰守之法都是門清,幾乎沒有秘密可言。匈奴人也是知道,隻要烽燧上的守衛者不露頭,他們想射殺對手着實很難。不過匈奴人此舉也并非尋求什麽殺傷效果,他們的目的,與後世的炮擊彈幕一樣——壓制!威攝!
古代戰争,士氣占絕對主要因素。甭管怎樣精銳的軍隊,隻要士氣散了,也就完了。匈奴人不惜耗費箭矢,弄出這片箭雨,就是要瓦解烽燧守衛的士氣,更爲接下來的登燧作戰創造機會。
數輪箭雨過後,張放感覺箭襲停止了,推開護住他的渠良與韓氏兄弟,舉目看去,倒吸一口涼氣——原本光秃秃的敵台竟“長”出密密麻麻的“狗尾巴草”。
“快報告,有沒有人受傷?”職業本能令張放最先意識到這個問題,高聲詢問。
“沒有!”
“無事!”
“好着呢!”
“啊!三才傷了小腿,中了一箭。”
“鹿奴,上!”張放擺頭示意。
鹿奴望了一眼李忍,後者向她點點頭,鹿奴旋即拎起一個木盒,飛快奔向傷者處。
敵台中段,最易受到兩側箭襲的所在,一個點背的年輕府衛右小腿外側插着一支箭矢,滿頭大汗,臉色煞白,腿肌打顫,衣褲暈染一圈血漬。
“别動,讓我來。”鹿奴口裏安撫着,打開木盒,取出擴口器,一邊熟練把創口略微撐開,一邊快速将箭拔出。在血标出之前,飛快用潔淨的厚紗布摁住創口。接下來是結紮止血、清創消毒,最後包紮。
張放遠遠注視着,緩緩點頭:“幹得不錯。”
一旁的李忍滿懷感激:“多得公子指教。”
張放淡淡掃了他一眼:“沒什麽,我也是人盡其用而已。”
嗯,鹿奴,是最沒有戰鬥力的人員。但在這要命關口,沒有人能閑着,正好,讓她當衛生員。鹿奴被發爲奴這些年沒少吃苦,多少懂得一點治傷之術,再有張放這專業的醫生稍加指點,處理一些簡單的外傷還是沒問題的。
這時牆下傳來一聲帶着痛楚的怒吼,伴随着馬匹悲鳴。
韓重扒着射箭孔向外一望,哈了一聲:“匈奴人踩中我下的套了。”
話音未落,啪地一響,一根牛皮索套住韓重頭頂的箭垛,差一點就連他的腦袋一起箍住。
韓重驚得跌了個屁股墩。
旁側一把短斧飛來,铿铿铿連砍數下,皮索斷裂,剛剛攀爬露頂的匈奴人啊地大叫,旋即消失,下方傳來重物墜地的沉悶響聲。
同一時刻,咻咻之聲不絕,幾乎每一個箭垛都被套上繩索。
“快砍繩索,别讓匈奴人爬上來!”林天賜嘶聲大叫,雙手舉刀,奮力砍去。
“韓重,别發呆,快砍!”張放吼一嗓子,還不忘朝以斧斷索的宗巴颔首,“幹得好!”
牛皮索非常堅韌,除了用斧子,一般刀砍不易斬斷。加上心神慌亂,落點不準,一時間沒幾人能砍斷。
一個府衛剛剛舉刀,不意飛來一根索套将其套住,一聲慘叫後,生生被拽下牆頭。
牆下馬嘶聲聲,一匹又一匹戰馬從烽燧下飛馳而過,馬背的匈奴人依次扔出套索,縱躍而起,援索飛攀。
眨眼間,小小的烽燧眼看就要被如蟻附城的匈奴人淹沒。
遠遠的,莫頓正将剛熱好的一壺馬奶酒高高舉起,狂笑不已:“看,就隻有一壺酒的工夫。”
蔔骨須正驅馬奔來,聽到莫頓的笑聲,也跟着哈哈大笑:“骨都侯神威,鞮汗勇士威武,看來沒我什麽事了。”
莫頓揪着雜草般的胡須,咧開大嘴,呲着一口黃闆牙,笑眯了眼,正要說話,蓦然瞪圓眼睛。而蔔骨須的表情也如出一轍。
遠遠的,他們看到那個少年的身影倏現,劍指群敵,聲裂長空:“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