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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問主要由張放與鄧展主導。之所以是鄧展,蓋因隻有他略懂匈奴語。今夜來襲的匈奴人中,有近半是蔔骨須所部族人。這些遷徙三水數十載的胡人,能聽懂漢語,但不會說。故此由張放發問,對方用匈奴語回答,再經鄧展翻譯,便完成一個審訊流程。
直到這時,張放才弄清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而最讓他難以接受的是,這件屠村血案的誘因,居然是自己!
一個半月前,一個自稱從長安來的老者,找到蔔骨須,以重金爲酬,要求他殺一個人。
殺人這種事,對于崇尚弱肉強食,刑律意識淡漠的匈奴人而言,不在話下,尤其是有足夠酬勞的情況下更是如此。如果是在草原上,蔔骨須二話不說,拔刀就幹。但這是在大漢境内,已經在此地生活數十年的蔔骨須,自然不敢把草原那一套搬過來。他首先派人打探一下,目标是什麽人,結果令他大爲寬心——不過一山野少年。
一個山野少年,怎會得罪遠在千裏之外的長安貴人?對于事件的始末,蔔骨須不想知道,也不能打聽。他就是個殺手,雇主出錢,他出手,如是而已。
蔔骨須本意隻派一兩個族中勇士出手,幹完事收錢就好,但這位長安來客執意要他親自出手,而且至少帶十幾二十人,爲此甯願多付酬金。
雖然覺得有點小題大做,但看在錢的份上,蔔骨須最終勉爲其難答應下來。
當蔔骨須率二十餘族中勇士殺到青溪聚時,找上韓家,逼問張放下落。
韓父眼見這些胡人氣勢洶洶,不懷好意,那肯實言。雙方由言語沖突演變爲肢體沖突,蔔骨須力壯,韓父老弱,沖突中一時失手,将韓父推倒,後腦撞牆而亡。
這下不得了,沖突終于釀成血案,殺人演變成滅門,最後不可控地變成屠村。
直到殺得差不多時,蔔骨須才從一垂死村民口中得知,他們要找的正主,已經被上河農都尉邀請到靈州作客去了。
蔔骨須當場傻了。
屠一個村對蔔骨須而言算是不小的麻煩,不過有随行的長安貴人相助,終究可抹平,但惹了上河農都尉的貴客,那真叫攤上大事了!
在北地,甚至放眼大漢西北,塞上草原,誰不知班氏威名?别說他區區一個當戶,就算是頂頭上司骨都侯,上頭的上頭大當戶、大都尉都惹不起。
一個山野少年居然有這樣的後台?殺紅了眼的匈奴人眼珠子掉了。
蔔骨須強忍拔刀砍了長安來客的沖動,提出兩個要求:一、酬金不退。二、對方要提供通關文碟,他要舉族北遷。
沒錯,蔔骨須要跑了。主因固然是惹了不該惹的人,而誘因,則是他在月餘之前,見到了來自北面貴人所派的一位木箭使者。使者要求他參與塞外一樁會盟行動,據稱此會盟将決定匈奴人的末來。
當時蔔骨須還在猶豫,畢竟在漢境住久了,要全族遷移到未知的塞外,多少令人心裏不托底。召開族裏大會商議,族人也搖擺不定。而時至今日,他已别無選擇。
既然得罪了人,那就幹脆得罪到底,這一趟買賣總不能空手。反正都要離開漢境了,把青溪聚幸存的青壯婦人押解北上,充爲奴隸,這也是壯大自身部族的不二手段。
于是蔔骨須派兩個族人返回三水,通知部族北遷,而他則帶着二十個族裏青壯,先行押着青溪聚俘奴離境。
正常情況下,别說象蔔骨須這樣押着一群漢俘出關,就算是他的部族舉族出塞,也是千難萬難。但是,在來自長安的那隻幕後黑手操控下,這一切不可能都将變爲可能。
至于爲什麽蔔骨須沒能完成任務,長安來客卻還要費力助其脫身?原因很簡單,不管事情成與不成,都不能走漏消息。如果做不到舉族滅口,就隻能送瘟神了。
這就是青溪聚血案的前因後果。
原來都是因自己引起的,幾十條人命啊……張放良久無言,雙手合攏頂着額頭,陷入深深自責。
鄧展更爲震驚,是誰竟敢盯上自家少主?竟從長安追殺至此,更下如此狠手?長安黑手……會是誰?
“少主,此事必有蹊跷,不能再往北走了,必須盡快趕回長安。”鄧展再次伏首苦勸。
張放沒理會,緩緩擡起頭,盯住匈奴人,目光酷烈:“蔔骨須在哪裏?”
“在……在北邊距此六十裏一個叫莫奚的部族裏,跟随我們一起出擊的人,就是莫奚的族人。而且……而且也是他們發現你們追蹤我們的……”
“這個莫奚部有多少人口?有多少控弦之士?”
“大概……五百多人吧,能騎馬操弓的近百人。”
“那個長安人呢?”
“也在莫奚部。”
“嗯?這是爲何?”張放微怔,按常理,這個背後下手之人,不管幹不幹得成事,都應急返回長安複命。怎麽可能出塞,跟匈奴人跑來這荒涼的鬼地方?
“當戶要求他必須送我等出關,然後……在出關之後,劫持其北上。當戶說此番舉族被迫北遷,都是這長安人帶來的噩運,要他的主人用重金贖回,否則就用他的血祭祀。”
張放與鄧展面面相觑,不知是該大笑還是歎息,這真是不作不死啊!好,好極了,這大概要算是蔔骨須唯一做的一件好事了。
“那個木箭使者,還有會盟是怎麽回事?”
“這個……當戶也沒說太清楚,隻說到了地頭再召開部族大會詳議。”
面對這個被“山神”眷顧的人,匈奴俘虜不敢有絲毫隐瞞,唯恐神靈降罪,竹筒倒豆子,知無不言。
“好吧,那我就當面問你們的當戶。”張放轉向鄧展,毫不含糊下達指令,“再找幾個俘虜,把剛才的訊問内容重審一遍,若答案一緻,就證明他說的是實話。然後,留下四個人看守俘虜。其餘人等帶上所有裝備,以此人爲向導,逆襲莫奚部。”
二十多人,襲擊一個五百人的部族?!鄧展張了張嘴,想要勸說都不知該怎麽開口。
張放豎掌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眼裏發出的光芒,連鄧展看了都有莫名寒意:“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但這件事一定要做。有些事,我一定要弄清楚;有些人,我一定要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