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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雲漫天,紅崖如峙,駝鈴聲聲,空曠悠遠。
一支駝馬混合,商隊不象商隊,旅人不象旅人,馬賊不象馬賊的長長隊伍,穿行于綿長蒼涼的戈壁大峽谷。在峽谷上方,還有幾騎與隊伍并行,不時有騎士離隊,沿斜坡策馬上下崖壁,溝通消息。
這支奇怪的隊伍,就是張放與他的夥伴,以及十八護衛所組成的複仇之隊。
時間,是他們離開陀螺山後的第二十天。
如果早知道這個任務如此耗費時日,如此艱難危險,鄧展與陶晟絕不會跟随他們的少主人這樣幹,更要阻止其這麽幹。
違抗少主的命令,固然會遭受懲罰,但若不阻止,置少主于險地,那後果之嚴重,更非他們所能承擔。這一路上,他們幾乎是一日一谏,苦苦懇求少主回返。得到的答複,永遠都是那一句“再趕一程,或許就在前面了。”
匈奴人犯下天驚天血案後,并沒有回三水,而是掉頭往北,繞白于山西麓,經眗衍(今甯夏鹽池)出長城,進入茫茫草原。
這夥匈奴人很是狡猾,這片數千頃的大草原,分屬北地郡、上郡、西河郡、朔方郡等四郡共轄,西、南、北、匈歸、渾懷各部都尉均有所屬,簡直就是個五不管之地。
這夥匈奴人進入大草原後,行蹤飄忽,時隐時現,一路指向西北。經都思兔河,過黃河,橫跨三百餘裏,竟然從朔方重鎮雞鹿塞出關,進入荒涼的戈壁荒原。
鄧展與陶晟悔得腸子都青了:爲什麽不在雞鹿塞掉頭?居然在與少主人一番長談後,鬼使神差答應出塞,弄得現在不上不下。前進固然吉兇未蔔,掉頭同樣困難重重。
這兩位侯府護衛并不是怕困難,而且怕危險。這一路追遂下來,他們已經隐隐感覺,這夥匈奴人不同尋常——一夥攜帶刀弓的匈奴人,擄掠數十漢人充爲奴隸,居然能連過兩道關卡,其中一道還是大漢邊防重鎮雞鹿塞。如此通暢無阻,哪裏像是普通匈奴人了?如果鄧展與陶晟身上沒有帶着通關文牒,隻怕連出塞都不可能,相比之下,更顯出這夥匈奴人不簡單。
鄧展、陶晟幾乎是走一路勸一路,信誓旦旦表示,隻要将此事交與他們處理,少主人回轉長安,他們必将人救出,并提那蔔骨須的人頭來見。
張放隻掃了他們一眼,都不用使出催眠刺探,就知道他們說這話沒半點底氣,誰信誰腦殘。
這支隊伍,就是在這種糾結情緒下,漸漸接近大漢邊境張掖郡。此時距離他們的出發地陀螺山,行程超過八百裏……
黃昏時分,一行人下到峽谷,找到一處大裂縫,打尖駐紮。
戈壁荒原,風沙摧折,岩石風化嚴重,經常可見有歲月磨蝕及岩石塌陷所形成的斷層裂隙。這些裂隙有小有大,小者隻容一人一馬側身而過,大者如岩洞,足能容納千百人馬駐營。
張放選這峽谷裂隙所形成的崖洞,不算大也不算小,容納百餘人倒沒問題。
由于匈奴人走的并不是一條傳統商道,故而一路行來,很少旅人,這也使得他們比較容易發現敵蹤,一直緊緊追蹑在匈奴人的身後。隻是匈奴人比他們早走一日行程,而且前面走的人可以随心所欲選擇行進路線,而追的人卻要小心觀察,反複确認,這速度想快也快不起來。以至追了近千裏,雙方距離雖然在不斷縮小,卻仍未能追及。
張放一行,除了有二十多匹馬,尚有八峰駱駝,用以托運物資。這些駱駝是在出雞鹿塞之前買的,行走戈壁大漠,駱駝絕對比馬管用。八峰駱駝所負載的是足夠支撐二十餘人一個月的口糧、飲水、草料及帳蓬。至于買東西的錢,則是鄧展與陶晟從侯府領取的經費——這二人身負重要使命,豈能不帶足夠的錢?臨行前主母可是下了死命令,找不回少主人,此生休想再進侯府。這哥倆早已做好了長期在外奔波的準備,錢物自然不會少帶,幾十斤黃金及布帛還是有的。
駐紮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樁腳、搭帳蓬,然後生火做飯。飲食則很簡單,把水燒開,将幹飯(把粟米煮熟以後再曬幹,漢代方便食品,可以作爲軍糧及旅行中的幹糧)、腌肉、醬菜、面片下釜,煮成一團飯糊,就可以開吃了。
張放雖然弄出了鐵鍋炒菜,但人在旅途,隻能因陋就簡,沒法與居家相比。其實縱然是在大漢城邑食鋪酒肆中,這菜譜也好不到哪去。這時代的飲食,就是這樣簡單。什麽煎炒焖炸,酸甜苦辣,色香味俱全,請出門往右轉,前往大明或大清……
晚餐過後,鄧展與陶晟安排好明暗哨位,又在洞口布下防野獸陷阱,然後一齊走向少主人主帳,進行每天例行的彙報。
兩名護衛邊走邊互相交談,面帶憂色,他們憂慮的問題隻有一個:兵器。
沒錯,張放這支隊伍,共計有二十三人,但武器裝備卻奇缺。甲具一副都沒有,兵器隻得一柄麻鋼劍,五把環首刀,四張弓,十五把尺刀。這其中真正能稱得上有殺傷力的兵器,隻有一柄劍、一張弓加五把刀而已。
張放、韓氏兄弟、渠良所持劍刀弓,都具有一定殺傷性。隻有那群侯府衛士,除了鄧展與陶晟各佩有一把環首刀外,餘者盡佩尺刀,所背弓箭,也是有效射程不足二十丈的練習用軟弓,殺傷力甚弱——這不稀奇,如果他們能帶精良武器出塞,那才叫個怪。
漢朝邊關有規定,但凡超過三尺的長兵、制式弓弩、甲具盾牌、馬匹鐵器,禁止出關,違者以通敵論處。試想在如此嚴令之下,如何能攜帶大量武器出塞?光是将韓駿那把制式弓箭夾帶出來,就費了老大勁了。
出了雞鹿塞,已經是漢軍的勢力邊緣。盡管漢匈百年之戰,以漢朝全面勝利而落幕。南匈奴歸附,北匈奴遠遁,邊境已無戰事。兇殘的敵人是沒有了,但大大小小的馬賊沙盜,戎胡部落以及荒野猛獸,卻是永遠都除之不盡的。一旦撞上這些強盜、野獸,就憑着他們手上簡陋的武器,别說殺敵,自保都困難。更何況,這一路追蹤下來,已大緻弄清楚了這夥匈奴人大約有三、四十人之多,武器裝備不清楚,但再怎麽樣,也不會比他們更差吧。
武器裝備不在他們之下,人數多一倍,究竟是你去殺人,還是人家殺你?
這段時日,鄭、陶二人着實擔足了心。好在這條路不是什麽重要商道,強盜馬賊的倒沒出現,豺狼花豹之類的倒是有幾隻,見他們人多,也不敢搔擾。擔心的事沒有出現,但武器問題一日不解決,二人一日不得安心。
在找到少主人之前,鄧展與陶晟共帶來二十個衛士。其中兩個衛士一人雙馬,飛馳長安報平安去了。另有兩名衛士,則在兩日前,被遣往休屠澤東南的武威城,借鄧展早年在武威鎮邊戍守時所打下的軍中關系,看看能否弄來一些武器。
武器啊武器!哪怕是弄來七、八張舊弓也好啊!
白色主帳前,侍立着兩個身着白色麻衣、腰纏孝帶、面容冷峻的少年。鄭、陶二人認得,這是那對韓氏兄弟。原本二人安排有衛士保護侍奉少主人的,但漸漸發現,少主人顯然更信任這兄弟倆,到最後幹脆取代衛士,成爲護衛了。鄭、陶二人除了暗歎這幾個山野小子好運道,還能說什麽?
“阿舍,請通報少主人一聲,護衛陶晟、鄧展前來複命。”陶晟微笑着稱呼韓駿的小名,神情透着熱絡。
韓難駿點頭:“稍候。”禀報一聲後進入帳篷,很快出來,向鄭、陶二人點點頭,“公子請二位在帳外稍候。”自從知悉張放的身份後,韓氏兄弟等人已改口稱之爲“公子”了。隻是還沒資格叫“少主人”,除非他們入籍侯府,以目前的情形看,怕也是早晚的事。
鄧展、陶晟互相看了一眼,似有所覺,一齊快步走到帳篷正前方。但見帳簾挂起,映入眼簾的是身着一領青色勁裝、頭挽短髻、面龐呈現健康的古銅色,英華内斂,神情專注的少年郎。在他身旁,是一個束着男子發髻,身着孝服,卻不難看出是女子的少女。
看到少主人與這名叫青琰的少女正在做的事,鄧展與陶晟相對苦笑:又來了!每到休息時,他們就沒完沒了做這個……唉!真不知少主人鼓搗這玩意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