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前日在山林裏,被那兩名鹽隸暴徒截殺,還是個偶然事件,那昨夜的刺殺足以說明,此中另有蹊跷,他奪舍的少年身份絕不簡單。但此刻張放更關注的是,“自己”究竟惹下了什麽麻煩,引來一波又一波的殺手刺客。
在刺客身上,沒有搜集到任何有用信息。天明時分,韓家人按張放的吩咐,将屍體悄然掩埋。
随後,張放召集韓氏父子前來,将思考了一夜的結論倒出:“從兩次襲擊事件來看,這是一個團夥。或許是不想驚動他人,引起官府注意;或許是團夥的人員不多,不敢明來,隻能暗中下手。從現在開始,如果我還想睡個安穩覺的話,就必須要弄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查清楚是什麽人在背後下黑手。”
韓父是個老實人,但昨夜發生的事,加上剛剛知曉前日兩個兒子與張放的遇險經過,再老實的人也被激怒了。在家門口下毒手不算,更殺到家中來了,真當韓家是面人不成?
“請小郎君示下,我等父子,無不從命。”韓氏父子齊聲而應。
張放這時也已經适應了這個時代人與人之間地位差異,哪怕像他這樣一個身份不明的人,單憑手中價值不菲的寶劍,以及一身華服,就足以令人相信,他來曆不凡。更别說他那出衆的儀表,如人中龍鳳,更顯示其出身尊貴。對于這一點,莫說是普通村民,便是頗有見識的耆老,都深信不疑。
因此,耆老一再叮囑韓氏父子,定要好生侍奉小郎君,凡事慎遵其命,切莫有違。父子四人,自是遵循。
張放目光朝韓氏三兄弟臉上一掃:“我要到當日出事地點查看,你們兄弟陪我一道前去。”
韓義、韓墨、韓重齊聲道:“自當伴護小郎君。”
“隻有三人,還是少了。”韓父開口道,“大兒,你去将石牛等人召來,人多安全些。”
……
彎彎曲曲的山道上,走來七八人,當先一人,雖粗衣麻履,卻豐神如玉,正是張放,身後跟着韓氏兄弟與四名筋骨結實的青壯。這其中最粗壯的一個家夥名叫石牛,不過二十出頭,與韓義并稱爲青溪裏最好的獵手。不同的是,韓義以射箭精準著稱,而石牛則以力大揚名。
一聽說是要護送小郎君到數裏外的三盤口,四名青壯二話不說,扔下地裏的活,提起木棒及自制弓箭,跟随而來。
張放一一問清諸人姓名及所居之處,記在心裏。看來,下一回買糧,份量得更多才行。
當日張放生怕豺狼尾随,心慌意亂鑽入林中,滿山亂轉,繞了不少彎路。實則從大道走的話,不過半個時辰,就來到當日車禍地點,當地人稱之爲三盤口的地方。
不出所料,除了當日滾下山坡的那道痕迹宛然,整個山道,幹幹淨淨,連木屑都不見一片,血迹更是清理一空。
張放略微搜索,便知難有結果,擡望一側高聳山峰,問道:“這山要從哪裏上去?”
韓重向東南方一指:“從那片林子進入山谷,有條小道,不太好走,到山腰處無路可上,得攀上一處斷崖才能繼續。”
攀岩?張放前世旅行時也沒少幹,但願現在這具身體能撐得住。張放邊活動身體邊目測山峰高度:“登頂大概要多久?”
韓重正計算着,韓駿已接口道:“最少半個時辰。”
張放點點頭,手一指:“咱們上。”
這條山路,是采藥人走的路徑,連獵人與樵子都很少走,荊棘密集不說,山路窄仄難行,典型的羊腸小道。尤其是山腰斷崖處,需搭人梯才可攀上。石牛等人雖然老老實實跟着,嘴上不敢說,心裏卻老大不願意跟着這位貴介公子沒事爬山玩。
但是,一上山,衆人立即感覺出不對。這條羊腸小道上,滿地俱是折斷的荊棘樹杈,開出一條非常順暢的道路。原本走在前面,手持唯一一把砍柴刀開路的韓義,完全沒了用武之地。
眼前情形再明顯不過,這條山道,近期有人上去過,而且,不止一個人。
韓義隻說了一句:“采藥人不會把荊棘劈砍得這麽寬敞,這樣會磨損一把柴刀。”
張放聽出他言外之意,在這個鐵器匮乏的時代,一把鐵質柴刀,對一個貧困人家而言,絕對是貴重之物,珍惜非常,不可能這樣随意摧折。
張放目光閃動:“看來這一趟,定會有意外收獲。”
石牛等人也隐隐感覺事态不尋常,但他們的任務就是保護小郎君的安全,其他的事,不去想太多,也想不出什麽名堂。
如果放在前世,攀爬這樣一座艱險的山峰,雖有難度,但問題不大,隻是現在這具少年身體,就吃不消了。若非韓氏兄弟前拽後推,幾乎是半推半拖,單隻張放一人,絕對爬不上這座險峰。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當然是指張放),一行人終于登頂。
山頂一片狼藉,有明顯的多人活動痕迹。滿地都是斷枝、碎石、割斷的樹藤,甚至還有一堆灰燼。扒開泥灰,露出一堆吃剩的雞骨狗腿。
韓氏兄弟與石牛等人檢查一番,韓義來到崖邊,向負手憑眺的張放欠身行禮:“小郎君,這夥人,不少于十人,而且身懷利器。”
張放略微将半個身子探出懸崖,望着再明顯不過的大量落石刮蹭山體痕迹,語氣森然:“看來,這不是一場簡單的車禍,而是蓄意謀殺!”
……
“此子倒是機靈,居然回到原處探查,更爬上山頂……看來,他已經知道了點什麽。”
說這話之人,正是劇辛。此刻,他正與焦孟及其手下十一個弟兄,藏身于山道一側的叢林中,将張放等人的舉動,盡收眼底。
“機靈個屁!我看怕死是真。”焦孟晃着笆鬥大的怪異腦袋,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也不怪他如此窩火,劉快腿與麻七,莫明其妙就失了蹤,至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昨夜派出的趙躍,是手下弟兄裏身手最利索的一個,結果到如今無聲無息,怕也是兇多吉少。短短兩天,就折了三個兄弟,目标卻好端端地在眼皮子底下行動自如……這活計遠比之前預計的棘手得多。
本來終于看到目标出現,可以幹活了。偏偏這小子帶着七八個随從,全是挾棒帶弓的青壯,自己這邊根本不占優勢,貿然出擊,隻怕損失慘重,得不償失。
那腮邊長着一撮黑毛的手下目閃兇光:“頭,咱們人比他們多,兵器比他們精良。待他們下山,疲乏無備時,突然殺出去,定可做翻大半,剩下的就容易收拾了……”
“放屁!”焦孟毫不留情噴得黑毛一臉唾沫,“黑撻你活膩了?兔子還不吃窩邊草,你居然想一下幹掉這麽多青溪聚的青壯?還想不想在這陀螺山一帶混了?咱們接的活是刺殺,不是屠殺!”
黑撻被噴了一臉,見老大發火,也不敢擦,喏喏稱是。
劇辛冷冷瞥了黑撻等兇徒一眼,加重語氣對焦孟道:“此事不宜拖久,必須在這陀螺山,在這青溪聚解決。記住,隻可暗殺,不許明襲,若是驚動官寺,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官寺就是漢朝的官衙,焦孟等人身爲鹽隸逃人,更堕落爲盜,比劇辛更不想與官寺打交道。
“黑撻,這事交給你辦。”焦孟惡狠狠盯住這個得力手下,“三日之内,你若不能擰下那顆漂亮得不像話的腦袋,我就擰下你的腦袋!”
“喏!”黑撻磨着牙,死死盯住遠處山頂那當風而立的身影,目中兇焰如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