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趙無恤命西典客柳下越問華陽之事,趙葭便精神一振,問道:“子骞,君侯是不是要對巴蜀動手!?”
柳下越搖頭否認:“不不,此番君侯命我來陳倉,一來,是要送蜀國的使者出境;二來,是借此良機也派遣使者回訪,收集華陽的情報。僅此而已。”
“原來如此。”這一下,趙葭徹底明白了。
蜀國,那是陳倉的鄰居,也是一個與中原迥異的國家,充滿了神秘與未知,擁有自己的世系和文化。
在隻言片語的交流中,中原人得知,蜀國似乎是名爲“蠶叢氏”的部族開創的,時間大概在夏代。這之後又經曆了魚凫氏的統治,與殷商和周人都産生了聯系,戰和不定,被篆刻在殷周的甲骨上。魚凫氏蜀國留下的文明遺迹,應該就是後世的三星堆文化。
在周文王時代,周人伐蜀,由此引發了蜀的内亂,杜宇氏取代了魚凫氏,魚凫氏南奔,金沙文化大概就是他們的遺迹。
杜宇氏蜀國建立後,與周人關系親密,曾發兵借道褒國,加入了周武王的伐纣大軍,與巴師一起,作爲周的西南八國盟友,一起參加了牧野之戰……
這之後幾百年,蜀一直是周朝名義上的諸侯,與周有聯絡朝貢,但杜宇氏在蜀地也自稱爲王,甚至号稱“望帝”,直到平王東遷後,蜀與中原才徹底斷了聯系。
等到蜀國通過秦人,重新爲中原所知時,已經不知不覺又換了一個王朝,現如今的蜀,由開明氏的家族統治。
開明氏蜀國已經是華陽的一大強國,西南戎狄之長,并且曆代開明氏蜀君都将自己神話,在内部稱“帝”,也就是昊天上帝的化身。從第一代的“從帝”開始,蜀國東征西伐,國力大增,附近的青衣羌、僚、僰等部族紛紛臣服,東邊拓展到了與楚相鄰的地域。甚至于,蜀國還滅亡了褒國,控制了鄭人遺民建立的南鄭,與巴國平分了漢中,同時與秦國接壤,隔着秦嶺相望。
現如今,趙國統治了秦的故地,又讓趙葭在陳倉做了封君,自然會與南鄭的蜀人發生關系。蜀國雖然在華陽爲戎狄之長,橫行霸道,但也從東邊去參加過黃池之會的巴人處聽聞過趙國的強大。
如今趙已取代秦國,成了蜀國北鄰,蜀人自然有些憂慮害怕,便于去年夏天派了使者來朝見中原伯主,順便看看趙國究竟有多強多大。
不過趙無恤沒有同意蜀使去邺城,隻是讓雍郡太守代爲接見,看似對蜀不以爲然,實際上,卻火速任命柳下越爲西典客,讓他來陳倉見趙葭。
“我作爲西典客,有迎來送往的職責,明年開春,蜀國的使者便要回南鄭去了,到時候,我将混在趙國使節的隊伍裏,混入蜀國,查探其内部情形。”
正因爲得到了這樣一個使命,柳下越才翻遍了周室和秦國的典籍,凡是有關蜀國的一切,他都過目一遍,讓人抄錄在冊,但終究還是不夠,畢竟中原對蜀的了解,實在太少了。
趙葭深以爲然:“漢中巴蜀,地勢險要,溝壑從生。我來陳倉後聽人說,那裏天無三日之晴,地無三尺之平。無論是從陳倉入漢中的小路,還是從漢中去蜀中的路途,都是群山峻嶺,難以逾越。秦人對那裏的了解,不比河西西域更多。”
說到這裏,趙葭還是覺得,趙侯專程讓柳下越入蜀,肯定不是爲了建立外交,互通有無那麽簡單,必然有相應後手。
于是他說道:“子骞,君侯從不無的放矢,正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是否是要你探明蜀國情形,方能圖蜀?”
“汝這般想,也有幾分道理。”
柳下越神秘一笑:“不過相比于蜀中,君侯倒是對漢中更感興趣。還囑咐我,此番入蜀,也不必深入蜀的都城,先把漢中的山川、道路、險隘、族類、物産,都要一一探索清楚。”
“漢中……”趙葭瞥了一眼地圖,卻見那裏被秦嶺和蜀山所夾,漢中的西半部是南鄭,北瞰雍州,南蔽蜀國。東半部被蜀國的世仇巴國占據,順着漢水,可以直達宛、鄧。
他頓時醒悟:“繞了半天,原來君侯的目的,還是楚國啊!”
“哈哈,子葦說對了,君侯說,漢中在楚國上遊,若能有漢中之地,将當地的巴蜀群蠻化爲己用,甲兵三萬,乘船出巴,沿漢水直抵江漢,則楚國雖大,其腹心卻要遭受重創!如此一來,楚國可滅,南國可攬入懷中!”
趙葭拍案而起:“此計乃斡腹之謀!絕妙!絕妙!”
然而,柳下越卻怅然若失地搖了搖頭:“可惜,君侯又說了,那是以後的事,現在吾等隻能與蜀人虛與委蛇,保持和平。對巴國,更是要極力拉攏。”
“這是爲何?”
話剛出口,趙葭便已經明白了,自言自語道:“君侯想要對巴蜀動手,奪取漢中是肯定的。但如今趙國剛剛平定秦地,秦人尚未完全臣服,大概要用五到十年時間來經營雍州,使秦川成爲源源不斷的糧倉,秦地男兒能爲君所用,這之後,才能向外拓展。是故對漢中動手的時機,也許在五年、十年之後……”
“然也,是故這斡腹之謀雖絕妙,此番卻趕不上了。”
柳下越讓趙葭靠近,悄悄在他耳邊透露道:“楚國的叛臣白公勝占據郢都已有一年半,起初攻城略地好不威風,逼得楚王連續北逃。但随着葉公集結楚國諸縣公大軍南下,白公寡不敵衆,在鄢地大敗一場,隻得退回了江漢。眼看白公敗迹已顯,楚國的内亂隻怕要結束。但君侯是不會讓楚人有喘息之機的……明年,趙國便要大舉伐楚了!”
……
“華陽黑水爲梁州。”——《尚書·禹貢》
“厲共公二年(公元前475年),蜀人來賂。”——《秦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