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仲夏時節,東胡人卻提前開始了祭祀,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在絕望之下,想乞求天神下凡,幫助他們絕滅入侵者!
然而他們的這個願望終究要落空,趙軍騎兵深入這片山地草原兩百餘裏去,大敵就在眼前,豈能不争先恐後?在趙佳和新稚狗的命令下,兵卒們毫不猶豫地下馬解鞍,披挂甲衣,手持盾、刀、劍、戟,沿着小路朝山上沖殺。
這綿延數裏的起伏山路十分陡峭,山風蕭蕭然吹拂而過,腳步踢開的碎石滾上幾滾就會滑落山崖,更别說一路上都有披着甲,頭戴豹皮,手持雙刃窄劍的東胡人阻攔。
正如趙佳曾經說過的,若是狹路相逢,一趙能抵五胡,長期訓練帶來的鮮明紀律遠勝熱血沖頭的勇敢。騎戰裏東胡人已經讨不到什麽便宜,在這崎岖山路上,更無法與秩序嚴明的趙卒比拼了。
但他們出于守護神廟的目的,也悍不畏死地撲向趙卒,妄圖拉着他們一起滾下望不見底的深淵大壑,同歸于盡,隻留下一聲聲空曠的慘叫回音。
東胡的主力都交待在饒樂水了,殘部所剩不多,願意留下來守衛赤山的就更少了。随着趙卒的有序推進,山路上的數百人很快就被消滅殆盡。但接近峰頂的許多地方甚至需要手腳并用地攀援,趙軍整整花了半天時間,才終于抵達了半山腰的神廟處。
神廟外的平地上,屹立着十二個鍍金的石人,每個大概半人高,看那披挂穿戴,應該是東胡人的祖先,成百上千的東胡人正在哭泣着朝這些金人不斷匍匐朝拜。
每個鍍金石人旁,還有一面巨大的羊皮鼓,數十名****上身、頭戴彩繪獸面的雄壯胡人正拎着鼓槌擂鼓不休,鼓聲或疾或徐,與任何一種趙佳熟悉的鼓樂都完全不同,而有着草原民族特有的節奏,趙軍在山下聽到的隐隐雷鳴,便是這鼓聲。
鍍金石人和十二面大鼓包圍着寬大的圓形祭壇,祭壇中央有一堆熊熊燃燒的篝火。這篝火是神廟的薩滿前日得知東胡主力戰敗,柳河身死後裏點燃的,以合抱粗的巨木搭出木架,再填充以大量易燃的柴禾、油料,足有兩丈多高,一旦燃起,十日不熄,燒到此時,正是火焰最熾烈的時刻。
篝火旁,東胡薩滿裏最年邁的一位,一個彎腰駝背,骨瘦如柴,隻剩一隻眼睛的老女人正在狂舞着。她臉上用人血畫了詭異的面紋,渾身披挂着鮮豔鳥羽,雙手高舉,用東胡語在祈求什麽,雖然聽不懂,但無非是寄希望于赤山女神拯救東胡部族之類的,而她的腳下,則沾滿了粘稠的血漿……
沖到神廟外定睛一看後,這光景看得趙佳和趙卒們怒從心起,原來那些祭壇周圍木樁上綁着的祭品竟然不是牛羊,而是活生生的人,一個個椎髻右衽,不就是燕、代的城郭之民麽!
除了木樁上,圓形的祭壇周圍還有更多犧牲,有的已經死了,有的正遭到東胡人屠殺。那些數年來被東胡人從燕、代剽掠來的俘虜,在含辛茹苦爲東胡人修建起城郭、神廟後,卻被像牲畜一樣綁了起來,作爲祭品宰殺!濃烈的血腥氣噴薄而出,這片山石土地已經浸透了鮮血,顯得越發殷紅無比。
東胡人相信,隻有用最寶貴的人命才能讓赤山女神拯救自己。
然而今日,注定是東胡的滅亡之日……
趙佳也不言語,她大步上前,開弓,搭箭,一氣呵成,箭矢瞄準篝火旁的女巫,一箭如同流星趕月,正中她的心窩。
女巫發出一聲哀鳥般的慘叫倒下了,那些擂鼓的東胡壯士,那些匍匐在地乞求山神顯靈的東胡貴族、牧民,都發瘋一般朝趙軍撲來,但在強弓勁弩和堅盾大橹面前,無異于飛蛾撲火。
“殺光所有人。”
惱怒于東胡人屠戮俘虜充當犧牲的趙佳下令道:“東胡人不是說人血能讓赤山女神顯靈麽?我今日便要用她子孫的血,淋在她的神像頭頂,看看這女神是真是假!”
……
當夕陽落下時,戰鬥已經結束,整個赤山神廟仿佛被鮮血澆灌過一般,神廟外的十二個石人被氣惱不已的趙佳砍了腦袋,推倒在地,成千上百負隅頑抗的東胡人也沒有等到女神拯救,和被他們屠殺的奴隸一起成了犧牲品。
将外面的東胡人屠戮一空後,趙佳去到裏面一看,發現這裏擺滿了類似中原青銅禮器的鼎、鬲、豆等器物,還有一些與外面鍍金石人頗似的小金人,聯袂而立,拱衛着赤山女神像。
這赤山女神像十分簡陋,在趙佳看來賣相甚至連外面的是鍍金石人都不如,她有真人般大小,面塗紅彩,雙眼鑲嵌青色玉片,嘴角似笑非笑。她的頭頂的确被趙佳淋了不少東胡人的鮮血,但這位女神卻無動于衷,依舊像是石化了一般,保持着臉上神秘的笑,不言不語……
趙佳讓兵卒們将這女神像,連同那些金人、銅器一股腦帶下山去,它們将成爲此番遠征的戰利品,被帶回趙國。随後兵卒們便用外面篝火裏的餘燼,将整個神廟付之一炬,熊熊烈火在赤山上升騰而起,黑煙彌漫,遠到數十裏外都能看見。
赤山之外,還有一部分東胡部落沒來得及去拱衛神廟,他們遠遠看到如此情形,頓時面無顔色,紛紛開始向反方向逃竄。多數人往東邊的遼水下遊遁逃,還有一部分人選擇了向北,前往原始森林密布,更加荒蕪的大興安嶺深處……
對于這些四散潰逃的東胡殘部,趙軍也沒辦法繼續窮追。
新稚狗說道:“那些殘存的胡虜,暫時是追不上了,焚燒神廟,堕毀赤山城,無異于砸斷了他們的脊梁。草原上的規矩,戰敗的部族遺民是沒有顔面沿用以往稱号的,東胡之名,隻怕将在世間消失。”
說幹就幹,次日清晨,趙軍連同那些幸存的東胡奴隸一起,将整個城邑的牆垣都統統推倒,又把城中的所有建築焚之一炬,在一片歡呼聲中,這個短命的草原政權就這樣灰飛煙滅了。
事後,新稚狗決定押送在赤山腳下俘虜的數千東胡人,連同十萬牲畜,以及東胡人過去幾年剽掠來的金銀珍寶一起西返,結束這次遠征。
趙佳早就不是任性小女孩的年紀了,她也同意了這個計劃,不過在離開前,她又帶着人上了一次赤山,回到赤山神廟的殘址,在一塊懸崖邊的黝黑大石頭上敲敲打打,開始篆刻銘文……
當東胡殘部遠遁,趙軍也心滿意足地撤離後,蒼茫的赤山再度恢複古老的甯靜,唯一留下的,除卻赤山上的殘垣斷壁外,就隻剩下一塊巨大的篆字石刻,上面的勒刻深深契入石頭裏,還用東胡人的鮮血染紅,字形昂揚剛勁,卻又帶着一絲女子特有的細膩:
“去歲,北虜東胡跳梁于燕、代,邑民不堪其擾,請公伐之。公遣龍城虞将軍出塞,将軍勇銳,深入北莽,惜中胡虜奸計,将軍身死,軍覆于外。公大怒,曰:‘犯中國者,雖遠必誅’,遂帥三郡精騎、邺城忠良、羽林之校,遠赴代北。乃理兵于代城,震懾樓煩、代、屠何羁縻君長之群。誓師之日,車騎一萬,雲辎蔽路,長毂四分;徒卒八千,玄甲耀日,朱旗绛天……
大軍遂臨幽土,下陰山,經碛鹵,絕大漠。上郡司馬曰郵成,先抵海澤,斬胡虜首級三千,以釁金鼓。而後,又與太原司馬曰胥渠、代郡司馬曰新稚狗合兵,六師橫徂,騰躍碎石,與虜酋曰柳河戰于饒樂之水。是役,伏屍流血,破堅拔敵,虜騎三萬,望風而逃,三将遂獲柳河首級,懸其首于趙國北阙!
柳河已死,首惡已誅,然東胡遺醜遁逃東方,于是代郡司馬新稚狗,及趙護樓煩校尉曰趙佳輕騎逐之,反旆而旋,窮覽川河,逾燕山,跨饒樂,至赤蜂,見柳河之區落。北虜兇惡,天怒人憤,吾等遂屠其城、焚其祠、犁其庭、掃其穴,雲徹席卷,不留殘毒。自此之後,東胡蕭條萬裏,野無遺寇,乃獲胡神及祭天金人以還。
此戰不過旬月之役,東胡之強,亦不如吳、楚之國。然公決然伐之,下以複齊桓之故事,摅燕、代百萬生民之宿憤;上以安固後嗣,恢拓境宇,振中國之天聲,使燕代再無餘災,北狄之患,自此絕矣。茲所謂一勞而久逸,暫費而永甯者也。佳有幸随軍至此,有感于此戰餘德千載,遂封山刊石,昭銘君德。
其辭曰:铄王師兮征荒裔,剿兇虐兮載海外,毀其庭兮亘地界,封赤丘兮建隆武,熙公威兮振萬世!”
——惟公九年夏六月初一日葵醜,趙護樓煩校尉佳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