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西國,北至少海,南至杞國、穆陵關,西至具水,東至膠萊河,以邶殿爲都(大緻相當于西漢北海郡),國書爲卿,公子章爲膠西伯。”
“最後是膠東國,東、北皆爲大海,西界膠萊河,南至即墨,萊城爲都,(大緻相當于西漢的東萊郡和膠東郡的一半),韓虎爲膠東伯……”
趙無恤放下了筆,指着地圖上被分割成三塊的山東對張孟談說道:“自此以後,齊國之名将不存于世,取而代之的是三個新的伯國。淄川、膠西雖然是齊國公子爲國君,但實際上将由國、高掌握實權,加上韓氏的膠東國,可謂是’三家分齊‘了。孟談你這計策,真是高明到了極點。”
張孟談早已不是當年的白面書生,而是一位美髯公了,他的胡須保養得極好,說話時微微抖動,被趙無恤一誇,他頓時謙遜地說道:“此非臣下之功,實乃君上之威,若非九命侯伯,豈能随意分割他國疆域。”
現如今,齊國已經割兩郡兩縣予趙、燕,領土僅剩五分之三,再一分爲三,昔日的海岱大國,就這麽變成了蕞爾小邦,每國至多有數十萬人,一軍兵力。而且淄川、膠西兩國内部必然有國君與卿的矛盾,加上韓氏乃外來者,當地的齊人和萊夷必然不服,膠東與姜姓二國也難以聯合。之後十年乃至于二十年,光是整頓内政,就足夠三齊忙活,對趙國再也構不成威脅。
趙無恤偏過頭,故意考校子夏道:“子夏,孟談此策乃一石三鳥,分割齊地力量乃一鳥,還有兩個好處是什麽,汝可能說得上來?”
子夏對張孟談的妙計也是佩服不已,略一思索後道:“其二,專程讓燕侯旁觀,以齊國的三分來震懾燕國。”
“其三,則是讓韓氏離開河外、伊洛,隻能帶着族人和親衛去膠東建國,而君上便可收其領地,得其人民。”
“不錯。”趙無恤道:“寡人正打算在河外、伊洛設置一個新的郡,三川郡!治所爲虢城,以此作爲趙國的西南屏障,對西監視秦國,向南逼近楚國,隔絕兩國聯絡,你在寡人身邊數年,也是時候外放爲吏了,可願意去做個縣令?”
子夏知道這是趙氏官吏晉身的必經之路,正所謂“宰輔發于州部”,自然應允,表示會盡心竭力,不會給趙侯丢人。
張孟談也笑着勉勵了子夏,他對這個好學上進的年輕人很是看好,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在即将告辭的時候,趙無恤卻還有一件事要與他商量。
“孟談,如今齊國已三分,如此一來,衛國的存在,是不是有些多餘了!?”
……
黃池之會的第二天,繼齊國被一分爲三,天下多了三個新的伯國。諸侯們真可謂瞠目結舌,然而這還不算完,當盟會進入第三天時,擺在諸侯面前的,是更加令人眼花缭亂的疆域劃定。
趙侯首先宣布,莒國、邳國對天兵負隅頑抗,國除!其土地也将被趙國吞并。
鑒于這兩國已經被趙軍占領兩年有餘,國君死後也再也沒有繼承者,所以這一條毫無阻礙地通過了。
吳國太宰伯嚭也不失時機地湊上來,表示吳國願意正式放棄淮北,将徐、鍾吾兩地、鍾離邑、善道邑等地割讓給趙國,趙吳以淮水爲界,希望以後能化幹戈爲玉帛。
雖然淮北早就被趙國控制,但伯嚭這馬屁沒有拍錯,趙無恤表示隻要吳國不再入侵中夏,趙國也不會貿然讨伐,至于吳越之争,趙國也不會幹預。
如此一來,東南海濱大片土地就被趙國納入囊中,對于趙侯大肆兼并的行徑,諸侯們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卻無可奈何。當年晉文公在成爲霸主後,不也是将魯、衛、曹之間的土地肆意分割麽?更别說現在趙國軍威之盛,勝過齊桓晉文數倍。
然而更加重磅的消息在後面,盟會的中途,衛侯突然戰戰兢兢地走了上來,表示自己才德淺薄,無法治理人民,今願獻上衛國全部二十城土地,請趙侯不要嫌棄辛勞,代爲治理……
這個消息無異于在安靜的池塘裏投下了一顆大石頭,驚起了千層波浪。
衛國可不是莒、邳等蠻夷小邦,而是六百年前天子親自冊命的東方伯長!雖然現在國家衰敗,但在曆次盟會上,從始至終都占據着政治大國的地位。
現如今,衛國也瀕臨滅亡了?
劉公和鄭伯張了張嘴,有意阻止,但卻發現自己有心無力。因爲衛國早在五年前就已經是趙國的傀儡了,趙伊任衛國執政,幾乎獨擅衛權。衛國一直作爲趙國與齊國的緩沖而存在,既然齊國已經三分,那衛國這個緩沖的傀儡,也就可有可無了。
在趙氏的逼迫下,衛侯被迫演了這一出戲,他的說辭跟之前趙氏取代晉國時如出一轍。趙無恤也不謙遜,三度辭謝後欣然接納,由此,趙國正式吞并衛國,衛侯離開濮陽,保留諸侯的身份到楚丘居住,而趙國的官吏也已經備好了官印,隻等着去衛地上任了!
至此,整個東方幾乎被趙國連成一片。
“吞衛一事,無人敢公然反對。”張孟談在宴會上觀察着諸侯們的神情,見無人起來叫闆,不由松了口氣,但他心裏又有另一個疑問,那就是趙侯到底要如何處置衛地,是納爲郡縣?還是繼續讓趙伊統治,作爲他的領地?
除了衛國以外,莒國、淮北,都是遠離趙國統治中心的飛地,直接建立郡縣的話,就算讓張孟談自己去管,他也沒信心短期内将治理好,若是處理不當,這些地區可能會叛亂不斷。
當然,他最想知道的,是趙無恤對魯國作何打算,兼并?維持現狀?設法分封給長子?
但他沒有把這種擔心明說出來,爲臣之道,要事事操心,卻不能面面俱到,要留出空間讓君主發揮。而且張孟談知道,趙無恤心中自有一套分配方案。
果然,趙無恤看出了張孟談的隐憂,便對他說道:“此番盟會,隻論國與國之間的疆域分割,至于趙國内部如何治理地方,那是之後再議的事。”
随即他又自嘲道:“孔子曾經點評過兩位霸主,說齊桓公正而不谲,晉文公谲而不正,我呢?在諸侯眼中,大概是貪得無厭了。”
然而這世道,已經不再是溫文爾雅的禮樂盛世了,唯有對疆域的貪婪,才能夠造就前所未有的大國,讓中原無限趨近于統一!
在疆域分割得差不多後,趙無恤便帶着新舊諸侯,一起在黃池會盟壇上舉行歃血儀式,确立新的華夏秩序,以趙國爲尊的秩序!
……
周禮規定:“凡盟禮,殺牲歃血,告誓神明,若有背違,欲令神加殃咎,使如此牲也”,歃血就是口含牲畜鮮血,以示如違約背叛盟友,将遭神的制裁,命如此牲。
作爲盟主,趙無恤自然是執牛耳者,并宣讀誓詞曰:“凡茲同盟,皆供職于王室,服從趙國之法,毋相攻。有背盟者,明神殛之;殃及子孫,隕命絕祀!”
諸侯也依次登位,衣冠濟濟,環珮锵锵,此刻聽着這盟辭,作爲趙國鐵杆盟友的宋公子商首先在母親南子的示意下拜倒,用稚嫩的嗓音大聲說道:“伯主之命,小子敢不敬承!”
随後是燕國、魯國、中山國、陳國、蔡國、膠東、淄川、膠西、郯國等。
秦伯、鄭伯等隐隐覺得這誓詞不對,但此刻有趙兵将會盟壇團團圍着,若是不從,輕則被囚禁,重則傷了性命,他們想了想,還是忍了下去,跟着三呼道:“伯主之命,吾等敢不敬承!”随即各自歃血爲信。
台階上下,站着的趙國朝臣武士們一起跪下,山呼道:“伯主之命,重如泰山,凡有所命,臣等誓死相随!”
整個黃池,都回蕩在這回聲裏,趙無恤嘴角沾着殷紅的牛血,他站在這天下的最頂端,高高舉起了手,大聲說道:“無恤不才,願與衆諸侯攜手,弭兵中原,重鑄華夏秩序,繼桓文之治,開萬世太平!”
是夜,趙無恤再度大宴諸侯,但天子再度以身體不适爲由缺席了,經過這幾日趙國打着伯主的名号,對征服領地的大肆吞并,周王肯定極度後悔輕易讓趙無恤得到霸主之位。
寬敞的明堂上,趙國雍人做的美酒佳肴擺滿了案幾,舞樂在堂下奏響,諸侯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雖然都是美食,因爲心裏有事,卻都味同嚼蠟。也唯有趙無恤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日很少貪杯的他,竟然一喝就是半鬥米酒……
米酒度數不高,跟後世啤酒差不多,但若是喝的多喝的猛,一口接一口下肚,一樣是會醉的。
趙無恤就醉了,這是他有這一世第一次如此狂醉。
他那平天下的“大志”已經得逞了一半,雖說行百裏者半九十,但途中些許的松懈和休憩,也是可以理解的。男人的夢想,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趙無恤也不例外,他畢竟是凡人一個,會得意,會驕傲,這份心情在米酒的醞釀下,在宴會進入高潮時正式爆發出來了。
樂官的指頭拂過琴弦,整個宴飨上充溢甜美的音律,但趙無恤卻一揮手,讓他們停止,又再揮手,将翩翩起舞的宮女盡數驅散。
頓時,喧鬧的殿堂便寂靜下來了,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地看着趙侯,想知道他要說什麽或做什麽。
趙無恤舉着犀角杯,掃視殿内衆人,說道:“今日良宵美景,不可無酒,亦不可無樂,但凡俗舞樂,怎能配得上這次盟會?故寡人欲觀諸侯之舞樂,可乎?”
此言既出,滿堂皆驚。
舞樂并不是舞者的專利,這時代但凡貴族君子,詩、樂、舞是必修的課程,而霸主讓來朝聘的諸侯爲自己跳舞吟詩,更是常态。當年晉平公繼位時,晉侯與諸侯宴于溫地,晉國執政荀偃就曾使諸侯起舞,還規定說:“歌詩必類。”所吟唱的詩要與所跳的舞相配合,以此來看諸侯是否心服口服。
今日趙無恤身爲九命侯伯,如此要求,倒也不算過分。
但諸侯們面面相觑,遲遲沒有人站出來。
既然他們不主動,那處于薰醉狀态的趙無恤便直接點名了。
“秦伯!”
不知是故意的,還是随便一點,臉色微紅的趙無恤指着排位比較靠前,一直滴酒未沾的秦伯盤,大聲說道:“寡人竊聞秦伯好音,而秦人的缶器更是一絕,今日宴飨,請爲寡人擊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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