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魏惠王時魏國空前強大,打得周邊鄰國紛紛讨饒,于是秦國商鞅便故意逢迎,讓魏惠王志得意滿,不顧魏國嚴峻的戰略形勢,召集泗上小國,自立爲王,開了戰國諸侯稱王的先河。于是魏國捅了馬蜂窩,不到十年,就從霸主的位置上跌落下來,魏惠王晚年隻能凄慘地對孟子說:“晉國(魏國),天下莫強焉,子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東敗于齊,長子死焉;西喪地于秦七百裏;南辱于楚。寡人恥之……”
随後魏惠王又把相同的招數用在打敗了他的齊威王身上,與田嬰齊在徐州相王,一向英明的齊威王飄飄然,然而卻惹得楚威王大怒,發兵伐齊,齊國一路敗退,隻得求和……
幾十年後,齊威王的孫子齊闵王又重複了祖父的故事,與秦國相互承認爲“東西二帝”,自然也引了一堆仇恨,加上悍然滅亡宋國,就導緻了後來的五國伐齊,齊軍大敗,齊國七十二城僅剩兩座,齊王身死,爲天下笑……
子夏深知稱王對于一位即将稱霸中原的諸侯而言誘惑極大,但趙無恤卻和他們不一樣,他雖然對周天子一點尊敬都談不上,起家以來也踐踏了不知多少周禮,但唯獨這條底線從未突破,因爲他深知“廣積糧,緩稱王”的好處。
故而對“彭城相王”的邀請,趙無恤不爲所動,吳越和楚國的稱王,雖然乍一看很霸道,實際上也隻是關上門自己玩罷了,趙無恤的目标,是在整個華夏圈子裏獨一無二的王,天子!而不是一個蠻夷之君的虛名,再說了,誰樂意與夫差平分秋色?
但他也沒斷然拒絕,而是将計就計。吳國人打算借和談伺機從水路撤離,趙無恤也與他們虛以委蛇,同時派遣虞喜和趙廣德率部襲擊了吳軍的後方……
此時此刻,無恤再度審視地圖,既然郯國歸附,邳國也攻下,趙軍已經扼住了泗水的咽喉!
首先是郯國,其處于山東與江淮之間,東向大海、南面徐國、北控諸夷,地理位置非常特殊,早在西周時就是一個重要的軍事據點,周昭王曾從這裏進攻徐國,楚莊王也曾派兵從這裏讨伐莒國。到了近百年來,郯國更是吳國人北上争奪魯泗的跳闆。也是吳國的主力都集中到宋國來了,這才給了趙軍可乘之機,一舉拿下郯國。
至于邳國,這是一個姒姓小邦,是薛國的親族,原本是一國,後來經過遷徙一分爲二。邳國國力比郯國略強,但是已經吳化,對吳國死心塌地,更有兩千吳兵駐守。無奈守軍壓根沒料到,趙軍虞喜部,鄒國趙廣德竟然會在趙無恤授意下,繞道東魯突然襲來,隻花了兩天時間邳國便宣告滅亡。
比起郯國來,邳國更是一個兵家必争之地。
争奪邳國的計策,也是孫武的建議,他讓伍封轉述趙無恤:“爲将者用兵有三患,不知軍之不可以進而謂之進,不知軍之不可以退而謂之退,這就是所謂的縻軍,吳軍不顧後方冒進彭城,已經是一支縻軍,君侯大可在徐泗之間将其殲滅。”
“泗上北接中原,南通吳國,正是魯、宋、吳、東夷之要沖,君侯與夫差南北争雄,必先争泗上。而若要争奪泗上,邳國又是重中之重,此地扼守沂水、泗水交彙,乃舟車之會。對于北方而言,是進取南方的必經之地,對于南方而言,此處又是江淮的藩籬咽喉。君侯若能從魯國襲擊邳城,奪取此地,不但可以讓宋國的吳軍退無可退,更能進一步南下淮北、淮南。”
孫武在吳國多年,多吳國境内的山川形勢爛熟于心,他縱使人在千裏之外,卻也能準确地指出吳國的七寸在哪,要如何打才能讓夫差痛不欲生,而且每一條戰略之後必有後招,一環扣一環,其勢不可抵擋,真不愧是“兵形勢家”。
趙無恤對孫武的建議十分贊同,邳國在後世被叫做“下邳”,但凡中國的分裂時期,這裏都是各方勢力必争之地。最著名的是三國時期,這裏發生了下邳之戰,曹操呂布劉備以彭城小沛下邳爲戰場,和今日趙宋吳三方角力十分相似。最後曹操得之,借此控扼東南,壓得淮南袁術擡不起頭來。
到了南北朝時,南方的劉裕掃平南燕,也是從江南帥舟師
從淮水進入泗水,至下邳,留下船艦,以步卒進攻山東。整個過程裏大軍南來北往,下邳實在是辎重和兵力的調撥中心。
七月下旬,“徐州相王”和虛假和談被摒棄後,趙軍再度向吳國露出了獠牙,從始至終,趙無恤就沒有跟夫差坐下來談判的意思。
占領邳國後,吳國南北通航的道路登時被切斷,形勢已經對趙軍十分有利了。
如今吳軍所在的彭城,已被趙軍從西、北、東三面包圍,其中東面邳國有虞喜、趙廣德部步騎七八千,北面沛邑有冉求兩萬人,西面趙無恤親帥趙、宋七萬聯兵臨蕭邑。
趙無恤與他的幕僚們認爲,留給吳國的選擇不多,要麽集中主力與趙軍決戰,要麽坐待這個大包圍圈越來越緊,寄希望于守城。再或者,放棄彭城向東突圍,重新奪回邳國,可一旦趙軍緊随其後,吳軍就要面臨前後夾擊的危險,或許那邳城之下,就是吳軍覆滅之地。
優勢已如此巨大,但趙無恤仍嫌不夠,七月二十七日,在經過數日鏖戰,趙軍終于攻克蕭邑後,他從被俘虜的吳人裏挑出一百人,将他們放了回去,并讓這些人向吳國大軍散播一個消息:吳城已經被越國攻陷,吳國太子死了,吳中也被越人屠戮一空!
吳軍的實力不是秦、齊能比的,趙無恤也沒想跟夫差硬碰硬。旁敲側擊,制造包圍讓吳軍受挫,用流言蜚語來打草驚蛇,在吳人沒有戰心的情況下,逼迫夫差向東撤退,再在追擊中打擊其有生力量,最終在邳城下将吳軍殲滅,這才是最佳的戰術……
”流言蜚語将在吳軍内部傳播開來,我倒要看看,橫行南方的百戰之師,能在這種情形下撐多久而不撤退?“
……
夫差坐在大帳内,煩惱地揉着自己的太陽穴,自打年輕時掌兵以來,他還從未有過如此被動的局面。
營帳的一角被掀開,王孫駱走了進來,小聲說道:“大王。”
“外邊情形如何?”
王孫駱面色愁苦:“大王,外面已是軍心大亂,人人都在擔憂家中情形,而群舒、徐等附從兵也有了騷動。昨夜還發生了營嘯,兵卒在黑暗中互相殘殺,所幸控制及時,沒有太多人傷亡……”
夫差登時大怒,拍案道:“将那些被趙軍放歸的人統統斬首,營中有敢于騷動者就地格殺,必須迅速整頓軍紀,好随寡人去襲擊趙軍,與其決戰!”
“此一時彼一時,之前我軍士氣尚高,決一死戰勝負當在五五之分。但如今趙軍已破蕭邑,此時西去與其決戰,根本起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還容易被沛邑方向的偏師襲擊,更何況……”
王孫駱下拜稽首,哽咽着說道:“何況吳人已經沒有戰心了。”
不管流言是不是真的,現在的情形是,越國勾踐已經反叛,并攻入了吳國腹地。吳國人的心都是肉做的,誰會不擔心家人的安危?這種情況下,已經沒人願意跟着夫差在異國他鄉拼死作戰了。輸了就萬事俱空,就算是赢了,搶了再多東西回去,面對被燒成白地的家,面對不知所蹤的家人,他們這次出征的意義何在呢?
王孫駱坦言,執拗的吳人已經不願意再去與趙軍作戰,他們心裏現在隻有一件事:回家!
“唉……”夫差仰天長歎:“寡人這是欲戰不能啊……”
他也暗暗後悔,可惜當初輕信小人,沒有聽伍子胥之言。現如今伍子胥的預言全部成真,夫差孜孜以求的霸業已成泡影,縱然他不願,卻不得不接受現實。
夫差糾結了許久,才恨恨地說道:“也罷也罷,雖然趙軍三面合圍,但仍有空隙,寡人不日将帥師突圍,水陸并進,先奪回邳國,獲得船隻,再走水路南歸吳中。”
因爲彭城在泗水之南,而趙軍主力、偏師都在泗之北,大軍渡河極其緩慢,這就給吳軍從泗水南岸撤離赢得了時間。
“不可。”王孫駱卻道:“彭城的船隻隻夠乘坐數千人,而趙軍固守邳國,若是大軍無法在數日内攻克邳國,等後方趙軍主力趕到,我軍将被兩面夾擊,何況我聽聞斥候回報,趙軍已經将邳國的船隻焚燒一空,并沉船堵塞河道,縱使我軍破城,水路也難以通行。”
夫差恨得咬牙:“趙無恤何其奸猾,縱然水路不通,但陸路上,邳國仍是歸國最快的路徑,除了強攻之外吾等還有得選麽?”
王孫駱笑道:“有,還有另一處地方,雖然過去大軍通行不多,卻也是歸國的一條捷徑,而且能避免趙軍合擊……”
……
七月的最後一天,得知吳軍騷動後,趙無恤認爲散播流言已經起到一定作用,便下達了進攻的命令。數萬大軍自蕭邑渡過泗水,準備進圍彭城,然而就在這時,他得到了前方的情報:吳軍昨日開始從彭城匆匆撤離了……
然而吳軍的舉動卻也偏離了趙無恤的預想,他們并不是往東,而是徑直向南!
“向南?”趙無恤眉頭大皺,這倒是之前沒有料到的,他立刻讓人展開地圖查看,很快,在旁作爲向導的伍封就确定了吳軍可能撤去的方向。
“睢水!符離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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