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桑幹又分本部、禦部、渾部三個支系。占據的地方雖然不能與代王相比,但是作爲六部當中實力排名第二的大部族,無論是人口還是牛羊牲畜,亦或是農田牧地都頗爲可觀,部衆共計萬五千人,橫跨桑幹河以及渾河、禦河兩條支流上,甚至還修築了一座千餘人的小城邑,裏面有市肆,是晉國與代國貿易的重要地點。
之所以比草原上的胡人部落人口多許多倍,不僅在于數十年前這些代戎吞并了無終大量部衆,将其降爲奴隸,更因爲他們已事農耕,農業能比牧業養活更多的人。不過他們的莊稼一年隻種一次,其餘時間都是在放牧。
總之桑幹部在代國内部雖然強大,但當穆夏率領八千趙軍發動進攻時,他們的那丁點抵抗和防備,隻能用以卵擊石來形容……
嘣嘣嘣!數十把弓弦響動,飛出的羽箭卻射不動對面全副武裝的趙氏戰陣。
他們簡直武裝到了牙齒!寬闊的盾橹,厚厚的皮甲,還有第一排甲士明晃晃的銅胄,他們舉着長矛緩緩前進,讓一貫爲自己射術驕傲的代人的弓手毫無辦法。
代國馬兒雖多,但是他們主要的作戰的手段,依然是騎、車、徒的混合編隊,隻是不像諸夏那樣講究列陣。打仗時亂哄哄地一擁而上,不是被長矛戳死,就是被趙氏甲士背後強大弓弩火力射成了篩子。
代人滿心絕望,從晉人越過句注塞入侵代國以來,已經整整九天了,他們抵抗劇烈,但依舊平均每天退卻二十裏,距離背後的桑幹城越來越近。
”不能這麽打!“
桑幹部的族長已經焦頭爛額,本來他們對晉人入侵早有準備,因爲近幾年來代國與趙氏的關系在持續惡化,去年更是通過不同的渠道得知,趙氏的家主在晉陽等地聚集了大軍,整日操練,明顯是在圖謀代國。
所以代王給各部,尤其是瀕臨句注塞的桑幹部打過招呼,讓他們小心提防,然而當晉人攻至時,代人還是發現自己做的準備太少了。
桑幹河兩岸寬闊的原野讓趙軍的進攻暢通無阻,代人脆弱而零星的攻擊卻根本無法撼動趙軍方陣一絲一毫。既然野戰不利,那就隻能守城,但因爲是半牧半耕的民族,代人對于城邑防禦比較忽視,禦邑、渾邑隻有一道木栅欄,唯獨桑幹邑有丈餘城牆,去年代王嚴令警告下,才不情不願地增修到了一丈半。
但如今看來,遠遠不夠。
在越過句注塞後的第八天,趙軍兵臨桑幹。對于曾攻陷過朝歌、濮陽等大城的趙武卒而言,這種高度的城牆,以及城中千餘守卒基本上形不成任何障礙。隻要花上半日攻破這裏,休息補給不凡,他們就能繼續沿着河流前進,一路殺到代城去。
不過等輕松破城後,趙軍才發現,城内僅剩老人和病殘不能走路者,其餘代人,已經不知所蹤……
……
”照這樣下去,滅代易如反掌!“站在桑幹城頭,郵成很是興奮,這矮小的小邑不足以滿足他的征服欲望,隻有代城和代王的頭顱,才值得獻給家主。
穆夏卻沒有放松警惕,雖然他同樣感到這次遠征的輕松,一路打過來,趙軍隻損失了百餘人,桑幹三部加起來兩千戰力,卻已經折損三四百,渾、禦已經由田贲和胥渠所帥的偏師攻陷,如今桑幹城也已拿下,代人抵抗帶給他們的麻煩,甚至還沒補給造成的困難多。
他們已經離開句注塞,深入代國百餘裏,這段漫長而危機重重的補給線十分脆弱,穆夏必須花費大量精力去維持,保證後路不被切斷。
此時是秋冬之際,農田閑置,桑幹河兩岸便隻剩下蒿草叢生的牧場了,加上代人居住分散,想要因糧于敵有些麻煩。
何況在趙氏大軍抵達前,機敏的代人就抛棄了自己的農田屋宅。據斥候查探,桑幹河兩岸的代人要麽在拆帳篷要麽在收攏牛羊,往馬背大車上捆東西,一幅準備遷徙轉移的模樣。
桑幹城中的千餘人,也是以同樣的方式撤離的,龜縮在城池内等着敵人來打,那不是代國人的作風。
相比于需要仰仗糧道補給的趙軍,代人的優勢就在于他們的遊牧性,雖然在代地定居多年,但各部落習慣性的春耕夏牧讓他們擁有快速的轉移動員體制。趙軍來襲後,眼見打不過,随着桑幹部的君長一聲令下,部民們紛紛把帳篷和物資捆上馬車,驅趕着牛羊和牲畜,往遠離道路的地方轉移遷徙。
所以穆夏知道,真正的戰鬥尚未到來,他沒有采納郵成分兵追擊,迅速靠近代城的建議,而是穩紮穩打,每攻下桑幹河兩岸的小邑,他就會留人看守,守護糧道的安全。
此舉雖然穩妥,但石乞也有擔憂:”趙軍雖然強大,但要分兵把守桑幹河沿岸的道路城邑,加上因爲傷病造成的減員,等靠近代城時,兵力還能剩下多少?七千?六千?就在吾等緩緩前進的這幾日,代子說不定已經召集各部落,集結軍隊堅壁清野了。繼續向前,迎接吾等的很可能是方圓百餘裏渺無人煙的土地,若被代人拖到冬天降雪,大軍将陷入絕境!到時候再走數百裏回國,抱成一團的代人沿途襲擾,則後果不堪設想!”
石乞擔心不是沒緣由的,戰前估計,代人六部,加上臣服于代人的無終、屠何等部加起來,大概能湊出七八千徒卒,千餘騎,數百乘車,當然,代人至少要半個月才能集結完畢,若正面硬碰硬,裝備精良,戰法先進的趙軍占優勢。但若被敵人化整爲零,以空間換時間,讓趙軍找不到決戰的機會,拖到入冬那就麻煩了,簡直是多年前趙齊雪原之戰的翻版啊……
穆夏沉吟後道:”你說的對,需要謹慎,但又不能錯過戰機,吾等的後方安全已經能夠保證,個全軍下令,過桑幹後攜帶十天幹糧,加快速度,争取在代城與敵人決戰!”
他遙望蒼茫的北方,心中想道:此時此刻,虞喜的騎兵已經抵達代地了吧,此戰的勝負,就看他的大迂回成功與否了……
……
也就是這一天清晨,屠何邑的新稚狗從睡夢中醒來,被人告知:城北隐隐有煙塵揚起,似乎有大隊人馬到來。
新稚狗連忙披挂上甲衣,帶上他的硬弓,到屠何邑簡陋的城頭眺望,旁邊衆人緊張兮兮。
今日秋高氣爽,晴空萬裏,但新稚狗卻隐隐約約聽到遠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雷聲……
他詫異地朝天上看了看,連一朵雲彩都沒有,他随即反應過來,臉色煞白,盯着城北的原野,目不轉睛。
随着這連綿不絕的“雷聲”聲勢越來越大,屠何城北,隐隐顯出了一條黑線,是奔馳的駿馬和騎士……
新稚狗粗略一數,頓時大駭:“足足有千餘騎,這是東胡的所有部落都來了麽!?”從去年到現在,那個向西遷徙的東胡部落,憑借數百騎的戰力,給屠何造成了巨大的麻煩和困擾,看這架勢,出動了如此多的人馬,難不成是整個燕代以北千餘裏,所有東胡部落聯合舉行的劫掠?這不合常理啊,那些東胡部落之間的仇怨,比與屠何的還大,除非他們信仰的神靈降臨,否則絕不會聯合!
然而接下來映入他眼簾的不是東胡人的黃罴,而是一隻浴火騰飛的黑鳥……
獵鷹?烏鴉?新稚狗不記得附近哪個部族的圖騰是這樣的。
等那旗幟靠的更近了些,去過燕國邊邑,也通過商賈知道晉國和趙氏的他揉了揉眼睛,再仔細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是玄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