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邑翼翼,四方之極。赫赫厥聲,濯濯厥靈。壽考且甯,以保我後生!”
次年(公元前494年)春暖花開的一月初,他馬不停蹄,又再到銅鞮來晉國的新“都城”行使上卿職責,并等待第一批绛地移民前往邺城。不想在此盤桓期間,卻遇上了一位拜訪者,一個老熟人。
“知伯死了。”
信件從趙無恤手中被遞給了一位披着灰色深衣,仙風道骨的長者,他是姑布子卿,消失了将近十年的相面者。十天前突然來到銅鞮拜訪,讓趙無恤喜出望外,未穿鞋履,隻着足衣就跑出門去迎接,直道自己找遍了天下,卻沒找到姑布子卿之所在。此人在自己少年時的分量很重,很大程度上是他的那句“此子乃真将軍也”影響了趙鞅擇嗣,開始對趙無恤加以矚目。
如今預言成了現實,趙無恤身爲晉國上卿,讓姑布子卿也名聲大振,隻不過他已經改行,視相面爲小道,再不接活。
于是趙無恤将姑布子卿引爲上賓,每日殷勤招待,但宴飨都被姑布子卿以清淨修爲爲由婉拒了。
但趙無恤還是時常過來,與其閑談,到了他這個位置的人,需要一些契機讓精神和哲學層面發生躍進,而不是永遠停留在原來的程度。
在這方面,姑布子卿是個很好的談話對象。
将信遞過去後,趙無恤歎息道:“雖然想過無數次,但今日知伯終于死去後,我心中卻無悲無喜。知伯死前會想些什麽呢?對自己抉擇的懊悔?對失敗的可惜?亦或是詛咒我沒有好下場?他畢竟是我的前任,也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曾把趙氏逼到角落裏,現如今卻就這樣在少梁凄慘死去,真是發人深省,人的性與命,真是無從參透,先生能否爲無恤解惑?“
“常知楷式,是謂玄德。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性與命此兩者就是楷式,此兩者的變化萬千,以其深遠之不可測,不是我這種擺攤子糊口的相面先生所能參透的。”
姑布子卿的話玄之又玄,卻又讓人不明覺厲,趙無恤笑道:“先生亦不能解,那何人能解?”
白發爬滿鬓角的相面者微微一躬:“老子能解。”
“老子?”趙無恤收斂了笑容,問道:“聽說在知伯死前,老子曾現身少梁,與他見了最後一面,衆人皆言知伯乃老子弟子,學上善若水之法,不知是真是假?”
“那時候,老子還在周室做管守藏室的太史,他從陳國入周室太學,天文、地理、人倫,無所不學,《詩》《書》《易》《曆》《禮》《樂》無所不覽,文物、典章、史書無所不習,爲太史期間,集天下之文,收天下之書,無所不知。故諸侯卿大夫、士庶聞其名而往者,如過江之鲫。魯之孔丘,宋之辛文子,周之苌弘,皆向其求學,雖未拜師,但猶如師徒。知伯也在其中,隻是其所學……”
姑布子卿面上露出一絲不認可的意味,舉着小拇指道:“僅僅是老子之學的皮毛而已。”
“願聞其詳。”
“知伯把老子的道,簡單理解成了争權奪利的術,以功利争強鬥狠之心,假行不争之法,此乃敗亡之徑也。”
據姑布子卿自稱,自己是在太華山拜訪老子,向其學習“道”,幾年下來頗有所得,在外行走時便頗以老子的真正傳人自居。
這也是趙無恤将他敬爲上賓,常常過來的原因之一,雖然還未有機會見到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子,但姑布子卿卻是他了解老子,了解道家的一面窗戶。
于是趙無恤表現出很感興趣的樣子:“敢問老子真正的學問。”
姑布子卿等的就是這一刻,當即說道:“老子之學,道也。”
“道?”
“然。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
雖然與後世的《道德經》有些許出入,但大緻是相同的,趙無恤心中竊笑,這一段話耳熟能詳,他也能背出來。
“我聽聞在宋國有巫創建了天道之教,言萬千鬼神皆是天道所化,不知與老子之道可否一緻?”
姑布子卿嚴肅地說道:“不同,有一物混混沌沌、無邊無際、無象無音、渾然一體,早在開天辟地之前它就已經存在。獨一無二,無雙無對,遵循着自己的法則而永遠不會改變,循環往複地運行永遠不會停止,它可以作爲世間萬物乃至天地來源的根本。我不能準确地描述出它的本來面目,隻能用道來籠統地稱呼它。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故此道非鬼神之道,而是法自然之道。”
趙無恤拊掌而笑:“雖有差異,但亦有相似之處,大可兩相互補證,先生若是有機會,何妨去與宋國大巫交流一番。”
在宋國流傳的天道教本來就是趙無恤以道家思想爲核心,結合宋國當地的鬼神觀塑造的泛神教,在蠻夷之地,此教的傳播要強調的是鬼神的一面,在思想較爲先進的中原城邑,需要強調的則是哲學的一面,不過因爲中原士人和理性,平民的功利尊神,此教一直很難流出宋國境内,僅向宋國與楚、吳的邊境有一定傳播,影響局限一隅。
隻看姑布子卿的臉色,大概是認爲天道隻是道的一種異端而已,也不知老子聽說後是何表情……
一念及此,趙無恤認真地問道:“敢問,老子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姑布子卿捋了捋胡須,心懷向往地說道:“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這就是老子,如神,如龍,在他身邊呆了數年,我依然未能參透其百分之一。”
真是華夏數千年第一神秘的人物啊……趙無恤心生好奇。
“俗言道見賢思齊,我一直想傾聽老子教誨,卻不知他身在何處,是否尚在人世。如今既然他在河西現身,不知是否會來晉國,先生能聯系到老子,向他告知無恤的見賢若渴麽?”
姑布子卿面露難色:“老子之學以自隐無名爲務,之前就在太華山隐居數年,傳出他在那裏的傳言後,求問者不絕于道,故老子這才再度雲遊,他年過八旬,來去無迹可尋,連我也不一定能再度找到,能否相見,全看他想不想見。”
趙無恤略有些失望:“老子既然能去少梁見垂危的知伯一面,卻吝于與小子相見?”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皆爲道所化,萬物皆有聯系,當時候到時,老子肯定會來見将軍。”
姑布子卿頓了頓,誠懇地說道:“畢竟将軍是數百年來難得一出的人物,将軍對老子感興趣之餘,老子也會對将軍好奇不已,我相信不久将來,必能相見!”
趙無恤點了點頭:“但願如此吧……”
姑布子卿等了一會,覺得這是個難得的機會,便又問道:“敢問将軍若見老子,會問他什麽?”
趙無恤所有所思:“天地大道我隻怕不能參透,要問的,應該是爲君之道和治國之道吧。”
姑布子卿眼前一亮,上前一步道:“老朽倒是有個人能推薦給将軍。”
這才是姑布子卿來此的目的麽?趙無恤曉有興趣地問道:“不知是何人能得先生推薦,以先生識人之明,一定是少見的大才?”
“豈敢,是老朽在鄭國收的徒弟,跟着我學老子之學,名爲任章!雖然年輕,但假以時日,卻也可以老子之道上佐君主,下安黎庶!”
PS:開始寫後發現老子簡直是一團霧,不知其形,不可名狀,根本無法下筆,翻了幾遍老子五千言和解老、釋老還是無法參透,廢了幾次稿後放棄了,暫時還是從側面來理解老子吧,省得破壞這朦胧的神秘感,等對他的理解更深刻後再嘗試不遲,第二章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