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鞅的戰車在陣後穿行,他舞動雙臂不斷擂響戰鼓,鼓聲轟隆,他要讓前陣的兵卒們聽到它,并受其鼓舞,這是反攻的信号。
趙無恤的武卒早已越過中軍,增援前邊的部隊,從正面迎戰範、中行的兵卒,騎兵也收到了旗号,趙鞅指示他們從側翼進擊。
這些趙氏輕騎在擊潰敵軍一翼的車兵後,奉趙鞅、趙無恤之令,沒有繼續發動進攻,而是轉回後陣下馬休憩,好節省體力和馬力。趙氏父子之所以最先沒有動用騎兵沖鋒,目的是爲了調出二卿後陣的那數千兵卒。如果上來就用騎兵沖鋒,可能有機會提前擊垮敵軍,但騎兵也會損失較重。
二卿若保留了後備力量,在失利後卻定會退回營中龜縮,這樣就還得再進攻敵軍的營壘,不如一舉在戰場上将之殲滅。
誰料途中忽起大風,本待用來收割勝利的騎兵,此時卻成了穩定局面,發起反擊的關鍵!是到了他們全力出擊的時候了。
趙無恤躍馬揮劍,率部在前督戰,數千武卒的生力軍投入戰場中,遏制住趙軍遭遇大風敗退的局面。近千騎兵分爲兩部,從側面進擊,一下就突入到了措不及防的範氏側翼陣中。兩面使力,還在戰鬥的韓虎部、趙伊部、陽虎部、魯國右軍面臨的壓力頓時減輕。
這下,就輪到範、中行二卿再度發愁了……
……
看着趙軍将逆風的局面一點點扳回,中行寅開始慌了。
他喃喃說道:“趙氏父子竟能在神助的大風下也能發起反攻,他們……”
他們還是人麽?
他猛地回頭問道:“高先生,如今數千後備都頂上去了,就算有大風助陣,仍不能擊退敵軍,吾等已經無兵可用,該怎麽辦?”
高強也幽幽地看着士氣大漲的趙軍,騎兵開始獵己方兩翼,開始從側面慢慢吞噬範、中行陣線,如此下去,戰敗是必然的,也許是一個時辰,或者二個時辰後的事情,至多能撐到天黑。
他盯着沖鋒到陣後,大旗飄揚的趙鞅戰車,咬牙說道:“非也,主君别忘了,中行氏還有一支奇兵沒用!”
高強指向中行寅中軍背後,那支自進入戰場後就沉默不嚴,靜靜坐在地上的蒼頭兵卒。
這些人是柏人死士,是中行穆子傳下的精銳,以青巾裹頭,共約有五百人,乃是中行氏從領地的數萬丁壯裏精選出來的,世代受中行氏之恩,日夜演練五陣,悉爲勇士,人人悍不畏死。
中行寅面露猶豫:“但他們是留在中軍保護我的親衛……”
“他們留在這也隻是坐觀成敗,讓彼輩上陣,或許有勝利的機會!”
高強指着爲了鼓舞士氣,越來越突前的趙鞅道:“趙軍的士氣系于趙孟一人,若能以五百勁卒直逼他的車駕,斬将奪旗,則敵軍必潰!老朽不才,也是持過戈矛的,請主君讓我帶着蒼頭們沖一沖!”
……
兩軍從晨霧朦胧時便開始交戰,不知不覺,時間已近巳時。
前線的戰場上,到處是劍盾碰撞的聲音,到處是慘叫和呐喊。長達數裏的戰線上,要麽是步卒們在奮戰,要麽是車騎在相互追殺。這根本不是《司馬法》裏尚溫文爾雅的貴族戰争,而像是純粹的相互屠殺。
争城以戰,殺人盈城,争野以戰,殺人盈野的戰國時代,已經在晉國内部悄然到來!
傷亡在增多,趙氏兵卒已經全部投入戰場,原野上處處是屍體、傷者和揮動戈矛血戰的兵卒,他們的熱血浸透大地,讓窪地成了血池,一些地方幾乎能飄起盾橹。不但隻有前部在厮殺,随着戰局的發展,趙兵攻入了範、中行軍的陣中,敵軍也進入了趙軍薄弱部位,陣線變得犬牙交錯起來。
趙無恤爲人謹慎,十分惜身,他沒有親冒矢石,而是在武卒方陣後觀察着戰場。不時下達軍令調整局部的戰況,不斷調人去占據上風的位置争取更大戰果。
照這樣下去,勝利絕對是屬于趙氏的。
不過他的眼睛也在瞥向趙鞅,晉國的中軍佐現在位于韓虎部背後,他在激勵韓氏那些意志薄弱的兵卒頂住壓力,同時監督已經被擊潰的趙羅部重整旗鼓。
但趙無恤覺得,他似乎有些太過于靠前,都快到敵方箭矢射程了!
無恤正要派傳令兵過去請趙鞅遠離前線,在後督促即可,卻聽對面突然再度鼓聲大作,一陣猛烈的箭雨朝着韓虎部攢射過去,惹得他們一陣慌亂,随即,從敵軍陣中,一支勁卒猛地沖殺了出來!
這數百中行氏的兵卒打扮實在古怪,他們全體戴着蒼色頭巾,穿土黃短衣,幾乎與青綠色的大地融爲一體。前排盡是個高的重裝甲士,持盾劍,後排則悉數肉袒上陣,皆持長達六七尺的“杖”。
兩軍激戰之際,突然出來這麽一群人,令人猝不及防,趙無恤遠遠望見也一驚,暗道:“這就是翟封荼說過的柏人死士麽?中行氏雪藏已久,終于派他們上陣了……”
這可不是什麽好消息。
這時韓虎部的徒卒也緩過神來了,開始戰戰兢兢地上前。然而對面的敵軍搶先發動沖鋒,在那數百死士後邊是幾列範氏的弓手,他們再度迎風放矢,箭矢如雨,韓兵有不少人避之不及,中箭倒地,韓氏的弓手雖多,但背風放箭效果極差,箭矢的矢道被吹得亂七八糟,沒射死幾人,甚至有誤傷友軍的。
他們相距太近,矢不過兩發,沖在前邊的韓兵已接觸到了那些柏人死士。
這些死士雖然多數肉袒,可鬥志高昂,齊齊舉劍盾和大杖,同聲大呼:“陷陣!”
五百人的呼聲竟然震天動地,遠在數裏之外的輕騎戰馬都不安得嘶鳴起來。随後,這數百人持杖橫握,伴随隆隆的戰鼓,大呼奮擊,不避敵衆,雖死不退。
劍盾是用來頂住對面攻擊的,那些人真正的攻擊手段是手裏的杖。杖是白狄喜歡用的一種武器,被中行氏學來,其内心用銅或鐵鑄成,頂端安有銅帽,外面包着塗黑漆的藤皮。翟封荼曾言,中行氏的死士操鐵杖以戰,所擊無不碎、所沖無不陷……
這些死士的裝備在戰場上不常見,而一旦成建制的出現就會給人帶來一種強烈的沖擊感,效果也不差。
敵人沒有把這些柏人死士投到趙無恤這邊與武卒對壘,而是投到了聯軍最薄弱的韓虎部正面。
中行氏顯然是想用柏人死士迅速擊破這處搖搖欲墜的陣線,因爲陣後百餘步,就是趙鞅的戰車大旗之所在!
在厚重的大杖前,韓氏的矛戈雖長,卻毫無用武地。趙無恤親眼看到,隻片刻功夫,隻他的視線所及處,就至少有十餘支韓兵的矛戈被這些中行死士的武器砸飛、斫斷。死士随之揮杖向前推進,韓兵裝備不差,皆穿有皮甲,可卻根本就擋不住杖的敲擊,頓時連連敗退。
數百中行死士沖擊三千韓卒,在大風和側面友軍遠程火力的幫助下,居然盡占上風。中行寅也在主陣裏戰鼓擂動,随着軍令,這些死士邁步向前,硬是在重重的韓兵中殺出了一條血路,前行近百步而不止。
區區幾百人,居然慢慢地攪亂了三千餘韓兵的陣型。
最終,他們竟擊穿了韓氏的陣線!
……
“跟我來!”當中行死士開始猛擊韓兵陣列時,趙無恤預感到不妙,便讓盜跖接管武卒的指揮,他自己則帶着幾百腳程快的武卒和騎兵,從陣後朝趙鞅大旗所在奔去。
放眼戰局,陽虎率領的晉陽軍,趙伊部和魯國右軍已經站穩了腳跟,開始緩緩反擊。而趙無恤的武卒和騎兵,更是開始深入敵軍陣線側翼,完成了包抄,隻待合力一擊,就能将敵軍合攏圍殺。
但中行死士的陷陣,卻讓戰局再度生出異變。
因爲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風,趙軍已經将預備隊統統投入進來了,而趙鞅也突進到了如此靠近前線的位置,若是中行氏的斬首行動奏效,後果不堪設想!
隻要能陣斬趙鞅,趙軍可能會有半數的人崩潰,二輕便能順勢席卷整個戰場,待到那時,兵敗如山倒,即使趙兵在别的地方還有占上風的也無濟於事了。
所以這是一場和時間賽跑的較量,趙無恤必須快一些!
此時此刻,戰線已經拉長到了數裏寬,趙無恤位于最側翼,而且已經深入到範、中行的陣中,距離韓兵的戰列,足足有一裏半之遙!
就在他匆匆朝那裏奔去的時候,不出半刻,韓兵輕而易舉地被中行死士擊穿,韓虎臨陣經驗不太足,正在手忙腳亂地組織反擊,卻無濟于事。
“快點,快點,再快點!”不僅是他,其餘陣中也派出人往那邊馳援,可都因爲距離過遠,鞭長莫及。
形勢危急,趙鞅身邊僅有百名黑衣親衛,而他的大旗,是不能輕易後退的,一退就可能引發士卒驚恐的連鎖反應,導緻戰局崩潰。
但趙無恤此時此刻卻希望趙鞅能退一退,避開那些中行死士的鋒芒。
如今,擋在那些中行死士和趙鞅大旗面前的,就隻有還未重新整合的溫縣趙羅部了!
所有人,包括趙羅都知道,溫縣的部隊,除了趙廣德帶去濮南那部分外,雖然裝備精良,卻脆弱如絲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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