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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後世的耳渲目染,趙無恤對千裏之外的秦國,一向懷有極大的警惕,今日乍一聽聞,如同驚雷。
不過,想想也就坦然了,嬴秦嬴趙,五百年前本是一家人,有騎馬的傳統。
秦非子,正是爲周孝王養馬放牧起家,因爲養的牲畜“馬大藩息”,成爲天子附庸,還時不時被宗周貴族嘲笑爲“東夷牧犢兒”。到了第一代西陲大夫秦仲時,在西犬丘(甘肅天水,禮縣一帶)那種半牧半耕的環境下立國,能想到運用騎兵,實屬正常。
但秦人似乎沒把騎兵科技樹繼續點下去,在驅逐群戎,奪取宗周岐陽故地後,他們逐漸東遷。受文化更先進的周遺民影響,慢慢沾染中原禮樂兵制,在軍中推廣車戰之法。
無論是韓原之戰、崤之戰,還是三年前的救楚之役,秦軍都是以車兵爲主力。
而且,在趙無恤所知的典史裏,這時代秦人的戰鬥力,似乎和後世那個橫掃六合的黑色帝國完全對不上号。春秋時的曆次戰争,秦人經常被晉國吊打,在戰場上豕突狼奔……
恍然間,倆人的車、馬、射、兵卒,已經越過了大河之界,深入到對方的軍陣中。
所謂大河,也就是後世的黃河。
晉楚百年争霸,三次大決戰,都是在黃河南岸開打的。
張孟談很喜歡這遊戲,隻行棋不投箸,擺脫了圍棋、六博中還用篩子決定步數,僥幸取勝的因素。每一個行動,都是出于自己智慧的考慮,那種操縱全局的感覺,讓他很是着迷。
仿佛城濮、邲、鄢陵的烽火狼煙浮現眼前,山河将卒俱爲我之棋子!
然而這次的對手,卻比他要高明。
趙無恤也是個臭棋簍子,每次回到老家,就被爺爺拉在院子裏下棋。雖然放在前世技術不算出衆,但虐一下自學成才的張孟談,還是可以的。
很快,紅子慢慢減少,黑子開始攻入張孟談的中軍。
眼看勝券在握,趙無恤也籲了一口氣,指着對面九宮格裏的三種棋子介紹道:“宰(相),謀士之臣也,可謀劃中軍,縱觀全局。事急之時,也可輔佐保衛将帥,譬如昔日鄢陵之戰,楚軍中有伯州犁,晉軍中有苗贲皇。”
張孟談額頭微微出汗,一卿乃至于一國之宰臣,是他夢寐以求的身份,但此時顧不得多想,他已經敗局已定。
看着自己紅色的“士”也被對方黑車沖垮,他苦笑道:“士,虎贲也,持短兵保衛将帥,是中軍最後一道防線。譬如鄢陵之戰時,夾晉厲公而行的公族之士,以及栾針之輩,或是楚王左右二廣之士。”
到這時,魏駒漸漸看出門道來了,眼睛開始入神,心理自然是站在張孟談這邊,希望他能逆轉局勢。
但大勢已去,隻見趙無恤的兩車一射一馬,以及兩卒,都已經到位,将張孟談的九宮團團保包圍。
突然,耳旁響起了一句擲地有聲的“将軍!”驚得魏駒身體一顫。
然後,就是棋子重重落下的脆響!
張孟談怔怔地看着棋盤,他歎了口氣,身體松懈地朝後方一靠,仿佛真的經曆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厮殺。
他自我評價道:“将,帥,一軍之首也!戰陣中若是出現将領被殺傷或被俘的局面,則有敗無勝,泓之戰的宋襄公,被禦戎帶着沖入鄭軍的宋國右師華元,皆是如此……”
“我輸了。”
……
雖然張孟談認輸,但意猶未盡,于是倆人又玩了兩局。
這時候,趙無恤就能感受到張孟談那可怕的學習能力了,比起第一局的生疏和猶豫,他後面卻越下越熟。然而趙無恤畢竟掌握着後世許多棋形,什麽馬後炮,卧曹馬,重線車……所以第二局,還是他險勝一着。
然而第三局,張孟談慢慢顯現出他最擅長的大局觀,走一步想十步。棋盤上的紅色棋子仿佛成了他手裏編制的羅網,越收越緊,趙無恤不敢再多說話,隻能集中注意力防守反擊。
最後的結果,是兩人的棋子都相互消耗殆盡,隻剩下一對将、帥做孤家寡人,跟幾枚小兵卒隔着河界來回捉迷藏,大眼瞪小眼。
這一局是沒法下了,最知曉進退的張孟談首先棄子:“趙子,你我來一場弭兵之會如何?
無恤也點了點頭道:“這一局,就算和棋吧。”
若是再玩幾局,趙無恤覺得自己就沒有必勝把握了,畢竟對方是聰明的智囊型選手。
對自己的進步,張孟談十分滿意,他擡起頭,和趙無恤相對一笑。
“與趙子對弈,真是人生一大樂事!快哉!”
此時,他才恍然驚覺,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整個過程中,魏駒都被他晾在一邊。
不過魏駒這時候,也已經看着迷了,見張孟談連續三場不勝,大是惋惜,手心癢癢,恨不得也上場厮殺一通。
他在安邑,也僅僅是跟在父親和軍司馬後面學習,處理一些簡冊,計算枯燥的糧秣和行軍路線,哪有模拟執掌一軍這麽痛快。
于是,四人調換了位置,讓第一次下棋和魏駒,和自稱技術超爛的樂符離對弈。
魏駒自诩爲在場四人中最知兵者,執子時雄心勃勃,然而現實卻是殘酷的。眼高手低的他,居然被樂符離連續三局,都殺得潰不成軍,顔面掃地。
方才趙無恤和張孟談将象棋和現實的戰陣相提并論,說的頭頭是道,所以魏駒也沒辦法再評價說,此物不能作爲模拟戰争……
他隻能抱怨說,認爲徒卒和步兵的在棋盤上的作用應該加大,而馬則可以削去。
此時,屋外已經完全入夜,廳堂内的蠟燭也被豎人換過一次,趙無恤、魏駒、樂符離見時候不早,便起身告辭。
出門時,張孟談親切地與趙無恤執手,相約來日去拜訪他,再手談幾局,暢談《司馬法》。
如此一來,趙無恤此行的目的基本達到了。
魏駒則隻能強顔歡笑,他給趙無恤當了一天的陪襯,還倒貼了不少——方才的三局可是有賭注的,他已經輸了樂符離三匹好馬……
在裏巷分别時,趙無恤還向魏駒問了一件事情。
兩人雖然在很多事情上明争暗鬥,但卻也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覺,何況,他們還有共同的敵人,範氏。
無恤道:“素聞魏氏小宗呂氏,有一武一文,武爲呂武子(呂锜),文爲呂文子(呂相)。不知道呂文子的《絕秦書》,魏子家中的守藏室可有保留,能否借予無恤一觀?”
“《絕秦書》?”
魏駒自然是知道的,但他還是詫異地看了趙無恤一眼。
“趙子未來的志向,莫非是要爲兩國行人?否則,學此交聘檄文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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