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恤新收的那幾個騎童,統統都出自甲氏,對弓馬頗爲娴熟,他不由得對這個赤狄後裔的氏族多了些關注,論起來,他這身體的血管裏也有一半的狄人血統呢!卻不知道那個隻有模糊印象的“母親”又是來自何方,這估計是件糊塗事,連趙鞅都不一定清楚……
如今趙無恤看來,在經過數十年潛移默化後,甲裏民衆們的相貌和習俗幾乎完全被晉人同化,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不必再視爲異族。隻有對馬匹的崇尚還在甲氏有所存留,也不時有穿着袴褶的男子出現在裏中。
在甲裏繞了一圈後,無恤索性将那幾個隸屬于甲氏族長的圉童贖買了下來,以後就作爲私兵使用。甲氏族長死活不敢收下帛币,聲稱這二三子是送予君子的賠罪禮物,無恤也沒堅持,直接笑納了。
不過甲氏在農耕方面,學了近百年,依然還處于刀耕火種的落後狀态,裏民喜歡打獵,對地裏刨食都不太上心,畝産是幾個裏中最低的。好在時不時有獵獲的肉食補充,還能去鄰鄉的市上用皮革和肉幹換取糧食、布帛,也算能勉強度日。
接下來去的是窦裏。
和甲裏相比,窦裏的道路更寬,房舍布局更整齊,而且要熱鬧很多,不時有人進進出出,路邊種的有栗樹,小孩兒們三倆成群在樹下玩耍。
臉蛋髒兮兮的女孩兒用泥巴捏成陶豆陶鬲的樣子,模仿大人朝食燕飨。而臉上挂着鼻涕的男孩兒們則光着屁股,拎着木棍,大搖大擺地騎着竹馬演練……軍陣?
讓成巫過去一問,才知道,他們模仿的,居然是趙無恤昨天全副武裝進入鄉寺的姿态,無恤不由得啼笑皆非,自己竟然成了這群孩子的偶像?
孩子們見了偶像卻沒有撲上來抱着他的腿賣萌要糖吃,而是害羞地一哄而散,躲在門扉裏探出留總角發型的小腦袋偷看。趙無恤讓人記了下來,給他們家中都送去一些葛布,吩咐其父母一定要爲這些孩童多做些衣褐,以度過寒冬。
唉,可惜兜裏沒有水果糖,春秋時諸夏人隻有貴族,才能吃上麥芽等發酵做成的饴糖。姐姐季嬴就比較喜歡饴糖,時不時嘴裏含着一塊,那雙好看的杏眼甜得眯成了月牙狀……不知道楚國南境有沒有可以制糖的甘蔗?要是做出來,還不得讓饞嘴的季嬴臉蛋上甜出酒窩來。
想起季嬴,趙無恤露出了微笑,同時也記起了對她的承諾:明年開春,定然要叫成邑鄉變個模樣!
但,想要實現這一想法,并且完成在趙鞅面前說下的大話:讓來歲成邑鄉的上計翻兩番,那就得先徹底整合成邑内部。成氏四裏,非得迅速拿下不可!
成氏,現在已經成了阻礙趙無恤完成計劃的一塊絆腳石,可搬開這塊已經紮根百年之久的大石頭卻又不那麽容易,至少,得一直拖到開春之後……想到這裏,趙無恤心中不由得有了一絲煩躁。
不過這煩躁很快就被消弭了,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這種親民的姿态已經赢得了整個窦裏國人的好感。不停有人前來行禮拜謝,聲稱從未有過如此仁德愛幼的好鄉宰,不愧是趙氏君子。這讓無恤受寵若驚之餘,又不由得感慨,這年代的底層民衆,真的是太樸實了。
窦彭祖聽說後,更專程從鄉寺跑了過來,親自作爲引導,盛情邀請趙無恤去他家中坐坐。他還故意叫幾個女兒侄女抹妝畫眉,穿了冬至、臘祭、春社等節慶時才舍得穿的曲裾深衣,端來酒食款待。
送女送得如此明目張膽,瞎子都能看出他想幹嘛。不過無恤瞧了瞧窦氏的幾個女子,臉蛋還勉強能看,但身材卻繼承了窦彭祖的體格……于是就2333了。
無恤對豐滿的胖妞興趣不大,倒是侍從虞喜目不轉睛地盯着窦彭祖一個胸******大的嫡親女兒可勁地看。
出來以後無恤一問,從廄苑就追随無恤,主從兩人關系最爲親密的虞喜撓了撓頭,腼腆地說:“主上,那位淑女一看就好生養啊!”
淑女?趙無恤看了看這些天怎麽大塊吃肉都還是瘦巴巴的虞喜,對他飽暖思**,想改良家族基因的追求表示理解。
正如詩曰:“辰彼碩女”,這年頭底層國人野人們的确是比較欣賞高大壯碩,能幹活好生養的女子。
當然,諸侯和卿大夫們的審美則是偏向後世一些,“手如柔荑”被大肆贊美。而逗比國君楚靈王就比較喜歡腰肢細一些的姑娘,正所謂“楚腰纖細掌中輕”嘛,想想都讓人向往。
無恤之所以這麽覺得,是因爲他現在還不知道“楚王好細腰”的真實含義……
“喜你也到婚娶的年紀了,要是真瞧上了,改天我找人爲你說媒。”趙無恤丢下這句話就扶鞍上馬繼續往前走了,他對此沒太在意,卻不知道這給虞喜帶來了多大的震撼。
虞喜今天看到那些剛擺脫隸臣身份的甲氏圉童,心有戚戚,因爲半月之前,他也是同樣的處境。可現在,卻恍如隔世般,他已經鐵定能成爲國人,還被主上越級提拔爲騎兵兩司馬,賜氏爲虞,頓頓有精米肉食吃。
這要放以前,别說一個鄉司徒,就算是普通國人家的女兒,他也想都不敢想的。可現在,卻觸碰到了這樣的機會,在他看來,好比摸到了天上的雲彩一般——虞喜現在的眼光也就到這程度了。
這都是托了主上的恩賜啊!
對趙無恤的忠誠和感激如同野外的蔓草般,在虞喜的心中瘋長,他擦了擦有些濕潤的眼眶,堅定地扈從于趙無恤身後。
恭送趙無恤離開窦裏後,窦彭祖就又邁着肥胖的身軀,讓人駕牛車送他回鄉寺,他還要去陪同計僑統計今年的收成、戶數,并做出明年的預算。
就在昨晚,當趙無恤準備用預算這個詞彙和概念在計僑面前再度裝逼時,卻被計僑反打臉。當時計僑搖着頭說道:“主上所謂的預算,其實僑每年都有做,不就是量入爲出麽?不過預算這詞不錯,僑以後就這麽稱呼了。”
裝逼失敗!趙無恤感覺自己作爲穿越者的智商和尊嚴受到了嘲弄,他一怒之下就給計僑出了道後世的數學十大不解難題。計僑自從學會了“周髀數字”和豎式、方程後自以爲天下算學無雙,就自信地接了過去,先讓他********上一個月再說。
接下來,就到了桑裏,裏如其名,遠遠就能看到裏中央那棵高大的桑樹,寬闊的樹蔭幾乎遮蔽了近半個裏,郁郁蔥蔥,如同驷馬戎車的華蓋一般。
趙無恤一行六人騎馬沿着裏道前行,在一處狹窄的拐角處,他卻猛地勒住了缰繩。
因爲前方突然間人聲鼎沸起來,依稀還能聽到小犬狂吠的聲音。幾人面面相觑,成巫疑惑地說道:“難不成是桑裏聽說主上巡視,所以聚衆迎接?”
趙無恤皺起了眉頭,他今天打算微服巡視,并不喜歡這樣大的陣仗。
“繼續前行,去看看究竟怎麽回事!”
趙無恤打馬領先,在馬首剛出了這彎道,往外瞧了一眼後,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隻見對面有來勢洶洶的近兩百人,大多短衣短褐,都手持木棍、農具,甚至還有反射着寒光的銅制戈矛、佩劍,這些人已經将裏道出口堵了個水洩不通!
成巫也在他身後叫了聲不好:“糟糕!是成氏的族兵!”
趙無恤聞言,一時間也有些發愣。
終日打雁,今日卻被雁啄了眼?
難道,這成氏竟然膽大包天到想聚衆謀弑他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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