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好好活着
梅嬸的聲音弱到幾乎聽不到,空氣都好像在這個節點突然間斷掉,趙國棟感覺不到自己臉上梅嬸呼出氣息的溫度,然後自己手緊緊抓着梅嬸的手也已經逐漸冰涼.
“媽——!”趙國棟心滴痛血,就像是自己的心被生生的掏走一般,撕心裂肺的痛讓趙國棟仰頭怒喊。張大寶在張俊耳邊嘀嘀咕咕的說了兩句,不一會兒張俊懷裏就抱了一些白布回來。
“國棟,節哀順變,現在要給你梅嬸準備東西了。”張大寶在旁邊勸說,然後準備把梅嬸的頭發給重新梳洗一遍。
“不要動!你們誰都不要動,我媽他沒死,她剛才還在和我說話,說她要休息不想讓人打擾她,她沒死,沒死!”趙國棟的眼睛通紅,眼神很殺死任何一個想要接近梅嬸的人。
“爸,這……。”張俊指着趙國棟說。
“不要打擾他,過一會兒他就好了。”張大寶和張俊出去了,把小穎子也帶出去了。
“張爺爺,奶奶是不是死了?”小穎子眼神帶着些許期盼的看着張大寶。
“不,你奶奶沒有死,她隻是想換個方式活下去,你跟奶奶說話,她都聽得到的。”張大寶把小穎子摟在自己的懷裏,摸着小穎子的腦袋,感覺自己的衣服有些濕了,自己臉上也有些濕濕的東西,“這兒的風真大。”
外面沒有一絲的風。
張俊簡單的把白布撕扯了一下,然後拿白線随便的撩了一下,就成了一件孝衣,給自己穿上,然後給小穎子也穿上了一件。張俊跪在家梅嬸的家門口,點燃了黃表紙。如果有村子裏老年人沒有睡的話,坐在外面乘涼就肯定能看見天空上一顆很亮的星星墜落了,“又有人去了麽?”
完了之後,張俊連夜去了村口的小賣店買來了白蠟燭,在家裏點了兩支,然後在梅嬸的床頭也點一支,但是床頭的那一支被趙國棟給打翻了,不許在梅嬸的屋子裏點白色蠟燭,不許任何人進去。
都聽到屋子裏“嗚嗚”的哭聲,但是誰都沒有起身去看,小穎子沒有、張大寶沒有、張俊也沒有,不是因爲趙國棟,而是他們都在流着淚,與其自己流着眼淚讓趙國棟看見更加傷心,還不如讓趙國棟在屋子裏面痛痛快快的發洩出去。
第二天。
小穎子跪在昨天晚上設好的靈案前,穿着孝衣,燒着黃表紙臉上滿是疲憊,接二連三的打擊讓小穎子這麽一個女孩子真的沒有辦法在承受了,張大寶和張俊都還沒有醒。“吱呀”的一聲,小穎子趕緊擡頭,趙國棟從梅嬸的那個屋子裏走了出來。
一夜之間,趙國棟的頭發完全變成了白發,臉上的皺紋更深了,雙眼凹陷,眼球通紅,眼圈發黑,嘴唇幹裂,下巴上的胡茬就像是稻草一樣,雜亂的直立着。
“國棟爸爸。”小穎子叫了一聲,嘶啞的聲音讓趙國棟的心爲之一顫。自己的家裏還有一個人,自己還不能倒下去,還得活下去,而且要活的好好的。
“小穎子,一夜沒睡麽?”趙國棟的聲音同樣嘶啞,甚至比小穎的聲音還要難聽。
“我睡不着,國棟爸爸你去躺一會兒,等會兒還有事兒要忙呢。”小穎子說。
“不用了,我也睡不着。你收拾一下,明天就要報名了,我把錢給你帶上,等一會兒我讓你俊叔叔送你去鎮上,鑰匙也給你,想去家裏可以去家裏,不想去的話你就在呂老師那裏先呆着,我這邊忙完了,我也會過去。”趙國棟說。
“不去了,我要幫奶奶守靈。”小穎子說。
“聽話,忘記奶奶昨天告訴你什麽了麽?要好好學習,做個國家的棟梁,你這樣不去上學能成爲國家的棟梁麽?聽話,快去收拾東西。”
“我不走,我不去上學了。”小穎子說什麽都不去上學。
“你難道想讓你奶奶死不瞑目麽?想讓你奶奶看見你的父親母親的時候怎麽面對,難道告訴他們,小穎子是奶奶沒帶好麽?還是打算讓我,現在就告訴你父母,是我的錯?!”趙國棟流着眼淚,哽咽的說道。
“不想,我不想離開你,我也不想讓奶奶一個人呆在這裏。”小穎子被趙國棟這一番厲聲批評給說哭了。
“怎麽了?國棟你怎麽一大早就開始訓斥孩子,是不是梅嬸走了之後就沒有人能管得了你了?”這個時候張大寶醒來了,一看到趙國棟在訓斥小穎子,趕緊上去把小穎子抱在自己懷裏,“小穎乖,不怕,奶奶不在,還有張爺爺呢。”
張大寶看着趙國棟,“怎麽了?是不是想讓你梅嬸死不瞑目?!啊,老太太剛一走你就開始造反了?我就不相信我還管不了你了?!好好說話不行麽?喊什麽喊?你嗓門很大麽?你要是有這個能耐,爲什麽不把你梅嬸給叫醒讓我看看?啊!發什麽神經。”
趙國棟面對張大寶的訓罵,坐在地上抱着腦袋“嗚嗚”的哭出來。
“爺爺,不怪國棟爸爸,是我的錯,是我不想去上學,所以國棟爸爸才說我的。”小穎子白生生的臉上挂着淚珠,張大寶心生不忍。
張大寶蹲在地上,伸手擦掉小穎子臉上的淚珠,說:“告訴爺爺,爲什麽不想去上學。”
“我要給奶奶守靈,我不想奶奶在路上孤單,我還能跟奶奶說說話,奶奶在路上也就不害怕了。”小穎子哽咽的說。
“小穎不哭,聽爺爺說。你奶奶對你抱着很大的希望,你不去上學奶奶是不是就失望了,奶奶失望了,是不是就會難過,奶奶難過了,走在路上就會摔跤,摔跤了,奶奶就到不了她要去的地方,小穎想要奶奶這樣麽?”張大寶柔聲對小穎子說道,小穎子搖了搖頭。
“不想那就乖乖聽話,去上學,明天就要報名了,就要開學了,你去的晚了,奶奶就會說都是她的錯,讓小穎不去上學,奶奶會自責的。”張大寶說。
“我不想讓奶奶難過,不想讓奶奶自責。”
“那就去收拾東西,我讓你俊叔叔送你去學校。”張大寶說。
“嗯。”小穎子慢慢的走進屋子裏去收拾東西了,張大寶歎了一口氣,走到趙國棟的跟前,拍了拍趙國棟的肩膀,然後從兜裏掏出了兩支煙,自己一支,然後遞給趙國棟一支。
“你是個男人,我知道你傷心、難過,就像當年你嬸子走的時候,我不也一樣難受麽?跟了自己半輩子的人,吵了半輩子,鬧了半輩子,突然一天不在了,身邊冷冷清清的,連個說話拌嘴的都沒有,一擡眼,屋子裏、院子裏都是她的影子,哪兒哪兒都是。”
“那個時候的我心灰意冷想死的心都有了,你梅嬸過來跟我說,你是個男人,眼淚流上一會兒就行了,你還有孩子要帶,家裏的生活還要你撐着,你如果倒了,孩子怎麽辦?誰給你照看?難道你讓孩子長大成人了,結婚了,兩個出主意的老人都沒有麽?”
“現在我把這句話送給你,你是這個家的頂梁柱,你倒了,這個家就完了,兩家人,不,三家人的希望就全沒了。”張大寶語重心長的對趙國棟說。“死的人已經死了,活着的人還要活着。來把孝服穿上。”張大寶把白色的孝服放到趙國棟的手上。
“張叔,我明白,我現在就去給小穎子收拾東西,然後去準備我媽的後事兒。”趙國棟抹了一把臉,站起身把孝服穿上,就去幫小穎子收拾東西去了。
小穎子的東西都收拾好了,趙國棟在小穎子跟前不停的叮囑着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張大寶把張俊叫醒,讓他慫小穎子去學校,把小穎子交給呂方君,然後在捎帶的買些東西回來,給梅嬸辦理後事。
“國棟爸爸……。”小穎子一步三回頭的看着趙國棟,看着梅嬸的牌位,看着這個院子,逐漸逐漸的在自己的眼睛裏面變小,然後徹底的消失不見,忍不住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肝腸寸斷。
“哎,到了那兒聽話,不要讓老師操心,不要胡思亂想,我過幾天就回去了。”趙國棟拄着拐杖給小穎子不停的叮囑着,不知道已經叮囑多少遍的話語,看着小穎子嬌小、憔悴、瘦弱、疲憊的身影,走遠、走遠,然後什麽都看不到了,趙國棟還在那裏朝遠處看去。
“我去準備一些東西,按照老太太的遺願辦事兒。”張大寶準備出去火化的事情。
“那村裏面?”趙國棟的意思是村子裏都是土葬,要火化這還是頭一次,村子裏會不會反對,會不會在出現一些其他的聲音,畢竟趙國棟還是要在這裏生活的。
“沒事兒,村子裏有我呢,沒有人敢胡說八道的,你就準備梅嬸的東西就行。”張大寶說完就走了。
趙國棟回到屋裏看着梅嬸凝固在臉上的微笑,“媽,您就踏實的睡,家裏還有我呢,不用擔心,我會好好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