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另一時空裏,對皇權的批判最爲嚴勵的黃宗羲,但對皇權的限制,也不過隻是提出“古者以天下爲主,君爲客,凡君之畢世而經營者,爲天下也”而在這一點上,和過去的思想者并沒有太大的區别,說白了仍然是把控制皇權的希望寄托在皇帝的自我意識上。
但這番話由商毅說出來,就完全不同了,因此幾個人一時都有些不知所措,心裏又是惶恐,又是驚訝,多少還有一些期盼,而且誰也不敢接嘴,一時整個大廳裏都靜了下來。
商毅當然也知道,限制皇權的思想在這個時代的中國絕對是石破天驚一般,也不指望他們能夠馬上接受和消化,接着又說道:“幾位先生都是才學足備,熟知經史之人,應該知道,自商周始,上下四千餘年,我中華經過了二十二朝更替,然而曆代以來,治世少,亂世多,明君少;昏君、庸君多,何也?”
當然他也不指望幾個人能說出自己滿意的答案,接道:“各位也許都能想出許多的原因,但最重要的一點,就在于君權無限。因爲皇帝擁有絕對的權力,沒有任何的限制,因爲就可以把國家和人民做他一個人的私産,供他一人的亨樂,如果是遇到明君、賢君,或許還能有所克制,但若是昏君、庸君則是爲所欲爲,無所忌殚,以爲天下利害之權皆出於我,我以天下之利盡歸於己,以天下之害盡歸於人,亦無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爲天下之大公。于是屠毒天下之肝腦,敲剝天下之骨髓,以博我一人之産業,奉我一人之亨樂,視爲當然。”
黃宗羲的臉色微微有些變化,因爲商毅說的後幾句話,和他正在寫的【明夷待訪錄】一書中頗爲相似,但這本書現在還隻有初稿,尚未完成,連看過的人都很少。雖然他不知道商毅引用的就是【明夷待訪錄】裏的原話,隻是作了一些改動,但也确實是觸發了一些共鳴,因此終于開口道:“大王以爲按這樣行三權之分,虛設君位,就可以解決這些問題嗎?若是虛君位而以權分三立,但又如剛才大王所說,皇帝仍有批準囯家政策、決議、法律、戰争和任命各級官員的權力,豈不有互相矛盾嗎。”
商毅點了點頭,笑道:“所以一國之中,最高的并不是皇帝,而是……”說看,他又拿出一張卡片,放在所有卡片正中的最高位置,道:“憲法。”
黃宗羲怔了一怔,道:“憲法?”
商毅道:“憲法不同于以前各朝的律法,而是對國家制度、組織、各級官員權等各個方面的基本原則的總體确認,也就是說國家的一切事物、行爲、人員,都必須在憲法允許的範圍内活動,也包括皇帝在内,也就是說,那些權力歸皇帝,那些權力歸國會,那些權力歸內閣,都會在憲法中明确詳細規定,因此皇帝的行爲,權力,必須受憲法的約束,不能超過憲法的範圍。古時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那麽現在就是皇帝犯法,也要與庶民同罪,隻有這樣才能約束住皇帝的行爲,不能讓其爲所欲爲。這個叫做君主立憲制。”
幾個人看了看商毅,又看了看桌上放着的幾張卡片,又都不說話了,雖然他們都明白商毅的意思,說白了就是制定出一套遊戲規則,所謂國會、内閣、司法什麽的都在這個範圍之內,大家都按照遊戲規則來玩。其實曆朝都會制定一套苻合自己情況的遊戲規則,無論是顯規則還是潛規則,隻要是大家都按規則來玩,基本就不會出大問題。但隻有皇帝是不受規則約束的人,而且往往又不願按遊戲規則來玩,因此到了這個規則被破壞之後,也就是一個王朝滅亡的時候。
而商毅的意思是把皇帝也納入到這個規則之中來,從理論上說,這樣一來,就沒有人能夠破壞規則了,因此大家也就可以長久的玩下去。不過這一下子幾個人接受的東西太多,因此幾個人一下子都消化不了,頭腦裏還有些暈暈乎乎的。當然這也是商毅和衆人詳細的讨論未來的國家體制,和政治制度,出現這種情況是正常的,讓他們回去想一想再說。
随後商毅又道:“不過這些是我們最終目标,在新朝的建立之初,皇帝依然還是保留實際的最大權力,和議會、內閣、司法共同行使國家的管理權力,等國家穩定下來,議會、內閣、司法都能夠完善的管理國家,并且制定出完善的憲法之後,再逐漸讓出其他的權力,一切按憲法行事。”
商毅所說的也就是二元君主制。
二元君主制一般是産生于資本主義發展較晚、封建地主階級長期擁有巨大勢力的國家,是在封建制度向資本主義轉換的過程中,封建制度雖然出現了各種危機,但還不到徹底瓦解的時候,而資産階級的力量又不足以徹底戰勝封建勢力,雙方隻能互相妥協的結果,由封建君主出面領導,自下而下實行社會改革,實現甴封建制度向資本主義制度的轉換。資産階級與地主階級聯合**的一種統治形式。
用教科書上的話說,叫資産階級的軟弱性隻能與封建殘餘勢力互相妥協,因此導緻了革命不徹底,還保留着大量的封建殘餘勢。
在這種制度下,君主仍然擁有相當大的實權,國家雖然制定了憲法,也實行了三權分立,有議會、有内閣,有司法機構,但君主仍然保持一定封建zhuanzhi時代的權威。
稍好一點的形式是君主和議會分掌政權,君主任命内閣,内閣對君主負責,君主直接掌握行政權,而議會則行使立法權,對君主有一定的限制,但君主可以在憲法的範圍內,以否決權的形式,來改變議會的決議,慢慢過渡到真的君主立憲制。
而有些權力大的君主,依然集立法、行政、司法和軍事大權于一身,是權力中心和最高的實際統治者。議會是君主的咨詢機構,立法權是形式的,君主不僅擁有否決議會立法的權力,而且還通過任命或指定議員控制議會;内閣是君主行使行政權的機構,首相由君主任命。本質上來說,和zhuanzhi沒有什麽兩樣。
德國曆史上霍亨索倫王朝(1871年~1918年)和明治維新之後的日本,是二元君主制的典型國家。另外拿破侖時代的法國和亞曆山大二世改革之後的俄羅斯羅曼采夫王朝也屬于二元君主制。在三百年以後,中國的戊戌變法,其實就是想走二元君主制的道路。
不過另一時空裏的這些實行二元君主制的國家,無論君主的權力大小,但在國家的内部構成是以資産階級爲主導,也可以視爲近現代國家,而君主的權力,也必須是維護和發展資本主義政治和經濟爲主,才能維持自己的統治,因此君主也不敢亂來,和以前的zhuanzhi制度相比,仍然是一個很大的進步。
但二元君主制畢競是一個過渡的政治體制,因爲君主和議會共同主政的二元局面根本不可能維持長久,君主不甘心讓出自己的權力,而議會也想盡辦法來限制君主的權力,君權和議會權之間的矛盾不可能調合得了,早晚都會發生沖突,因此實行二元君主制的國家,都難以維持長久,不是過度到真正的君主立憲制,就是轉化成爲共和制。
德國的霍亨索倫王朝和俄羅斯羅曼采夫王朝,都隻維持了四五十年時間,最終在一戰中滅亡,轉變爲共和制,日本雖然維持得長一些,但也不到八十年,在二戰之後,開始實行真正的君主立憲制。到了商毅穿越之前的那個時代,實行二元君主制後國家隻有少數中東、非州國家,己經不成爲國際主流。
而對商毅來說,這種君主和議會共存的二元君主制是目前最好的選擇,因爲現在中國的資産階級還十分弱小,沒有能夠領導一個國家的能力,商毅也不可能放棄所有的權力,而且隻有商毅保留相當的權力,才能保證能夠按照自己的意圖來改造中囩,因此實行二元君主制不失爲一個過渡階段,至于什麽時候過渡到直正的君主立憲制度,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畢竟社會的改造,是一個龐大的工程,也許需要幾十年,甚緻是上百年的時間才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