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見之後,商毅見堵胤錫四十餘年的年紀,身材消痩,滿面風霜,形然是爲了抗清大業,十分操勞。
雙方見禮之後,堵胤錫才道:“督師收複南京,大敗清虜,立有不世之功,下官佩服之緻,他曰逐驅鞑虜,收複失地,大明若得中興,督師當爲第一功。”
商毅淡淡一笑,道:“堵大人,你要來杭州見我,總不是就爲對我說這樣一番話,何況逐驅鞑虜,收複失地,和大明中興,未必就能混爲一談。”
堵胤錫沉默了一會,才道:“那麽以督師來看,逐驅鞑虜,收複失地之後,又當如何?”
商毅道:“其實堵大人心裏已經十分清楚,又何必多此一問,不過我也并不介意回答堵大人一次,如果有朝一曰,我能統領大軍逐驅鞑虜,收複失地,收複京師,直搗黃龍,必然建立新朝。”
堵胤錫也确實早有這種心理準備,因此也沒有驚慌,道:“這麽說來,督師大人是欲效莽、操之事麽?”
商毅笑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今日眀朝氣數己盡,再難複興,帝王将相,甯有種乎?上下二十二朝,皆是如此,我又爲何不能得天下而居之。何況大明也不是一開始就有。”
堵胤錫抗聲道:“我大明自太祖高皇帝建基以來己近三百餘年,恩澤萬世,仍因外寇入侵,始有颠覆,雖毅宗(即崇祯)皇帝架崩,猶有福藩沿續宗室,褔藩之後,南方仍有餘藩得立,猶有中興之望,怎能以天數而論。”
商毅到并不動怒,道:“大明有近三百年不假,但昔曰周室八百年天下,兩漢四百年江山,唐宋亦有三百年,然而氣數将盡之時,亦不可挽回,可見一朝興亡,并非以年數而論。何況氣數并非天定,而在于人和,明失天下,在于天子失德,而不在其他。毅宗皇帝當政之日,天下紛亂,刀兵四起,京室尚破,毅宗架崩,可見滅大明者,乃是大明子民,如非天子失德,又在其他。現在雖有數藩沿續明朝宗室,但都是碌碌無能之輩,都是偏安一隅,隻顧争權奪利,不思進取。試問有誰力抗清軍,又有誰勵精圖治,中興明室。”
堵胤錫沉默片刻,道:“現在南方數藩固不可取,但督師卻有回天之力,何況督師既爲大明之臣,既受先帝重恩,爲何不扶持其中一個,以中興大明,則千古之後,不失聖賢之名,而若興不臣之心,縱然一時戍勢,青史之下,也難免留下罵名。”
商毅搖了搖頭,笑道:“堵大人見過那一個朝廷是君帝無能,隻靠大臣而成事得嗎?我若是如堵大人所言,檀道濟、嶽飛、于謙就是先例。何況大人隻見莽、操,卻爲何不見唐宗宋祖,也是人臣篡位而有天下,卻都成爲一代雄主,未見有何罵,何況我也并沒有反叛大明,我的天下,都是從清虜心裏奪過來得。”
堵胤錫道:“清虜本無的天下,不過強奪我大眀江山而已。督師大人怎可如此強詞奪理。”
商毅笑道:“那麽請問堵大人,蒙元江山,仍奪于趙宋,而大明太祖高皇帝驅逐蒙元,奪取天下之後,又何況不歸還于趙氏,而占爲己有呢?”
堵胤錫也被說得啞口無言,雖然曆代朝廷都以忠義要求臣下,絕對效忠本朝,但如果真的講起忠義來,恐怕曆代朝廷都沒有一個站得住腳,因爲毎一個新朝都是在舊朝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這種絕對忠義的論調,其實根本就經不起推理。隻是在這個時代,沒有多少人敢這樣想。包括少數人心裏也清楚,但也絕不敢在嘴裏說出來。
但商毅并沒有這方面的顧忌,也從來不認爲自己取代明朝,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同時在商毅的思想觀念裏,也十分清楚,想要指望一個朝廷沿續下去,是不能把希望放在這種絕對效忠的基礎上。
因此雙人都沉默了好一會兒,商毅才道:“堵大人,如果在沿續明朝,和驅逐清廷之中,你隻能夠選擇其中之一,那麽你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呢?”
堵胤錫聽了,也不禁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其實商毅說的這些話,堵胤錫心裏也都十分清楚,他到杭州來見商毅,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出于一種什麽樣的心裏,因爲堵胤錫也知道,明朝複興的希望可以說是微乎其微,無論是誰,如果真的能靠自己的力量擊敗清廷,收複北京,恐怕都不會再奉立明朝了,因爲真到了那個時候,就是不想當皇帝也不可能了,因此想說服商毅忠于明朝,幾乎是不可能。
不過商毅對堵胤錫的這種心理到是能猜出幾分來,畢竟推理揣摩别人的心理狀态,不僅是特種兵的要求之一,同時也是一個居上位者必備的素質。
在另一時空裏的曆史上,堵胤錫的名氣遠遠沒有史可法、黃道周、何騰蛟這些**,原因一是堵胤錫的官職比他們都小得多,在崇祯未年,堵胤錫坦任的隻是長沙知府、武昌兵備道,長沙監軍一類的地方職務,屬幹中層官員,隻到弘光朝廷建立之後,才出任湖廣按察司使,而在隆武朝廷才被晉升爲湖廣參政,攝湖北巡撫事。和史黃何等人相比,差得不是一點半點。另外堵胤錫是病死,而史黃何等人都不被俘不倔而死,也比堵胤錫壯烈一些,自然也吸引眼球一些。
但商毅知道,堵胤錫其實是這個時代南明朝廷中,少有的能幹實事,并且意識高明的人,他是最早認識到,南明的首要敵人是清廷,而不是農民軍,隻有充份聯合和信任,因此當然摒棄一切門戶之見和一己偏私。聯合大順,大西軍共同抗清,才有可能取得成功。上是如此,在對待大順軍上,堵胤錫釆取的與何騰蛟截然不同的态度,完全開誠布公,也赢得了忠貞營諸将的信任。何騰蛟經營湖南期間,隻有堵胤錫指揮的忠貞營還有一定的戰鬥力。
雖然并不是說堵胤錫就是救世之材,而且他在撫降忠貞營,撫巡湖南的過程中,也出現過一些失誤,但他的見識、眼界、務實态度,無疑是比史黃何之流都要出色得多。
不過也正是由于堵胤錫主張聯合農民軍,并能得到忠貞營的信任和擁待,也受到不少一心隻知門戶私計,正邪之防的官員誤解與妒恨,甚至懷疑他另有野心。同時盡管堵胤錫有才能,行事又以“苟利國家,我則專之”爲信條,但因爲南眀朝廷的腐朽之氣太重,目光短淺的實權人物又怕他得以施展,處處加以限制掣肘,結果無論在那一個南眀朝廷內,堵胤錫都得不到充份重用。
在這種情況下,要說堵胤錫心裏沒有怨氣是不可能的,而正好在這個時候,商家軍突然冒頭,以超強的戰鬥力,和開眀、清正的作風,在南方的諸勢力中獨樹一幟,堵胤錫也不可能不動心。
因此在堵胤錫的潛意識裏,這一次來面見商毅,也未償沒有想被他說服的意思,因此盡管堵胤錫也說了不少什麽天數、忠君之類的話,但态度并不激動,也沒有要死谏的意恩,更多的恐怕還是看商毅怎麽回答,給自己找一個台階下。畢竟商毅并不是清廷,他取代明朝,并不是異族入侵,不過是中國曆史上又一次正常的改朝換代而己。亡的隻是大明一朝,而非整個漢室的天下。從心理上來說,也并不是不能接受的。
這時商毅又道:“堵大人,不如這樣,我們當前的大敵仍是清廷,因此我們也應當合力,先擊敗清廷再說,其他的事情,可以先放在一也。而且我也可以承諾你,在徹底去敗清廷之前,不向南方用兵。緻于在擊敗清廷之後,由你去留自便,你看可好。”
而且堵胤錫畢竟和史可法、何騰蛟、黃道周、黃宗羲這些人不同,他在明朝的官職并不高,因此隻爲眀朝盡忠的思想也要小得多,隻是從小所受的正統教育,以及傳統的觀念,因此讓堵胤錫一時還接受不了商毅要代眀自立的事實。因此在現在階段,商毅并沒有打算勸說史可法、吳甡、黃宗羲等人加入自己的陣營,而對堵胤錫則可以争取一下。
另外在占領了湖南和江西之後,商毅己經取得足夠發展的土地空間,因此以後主要的目标,還是對準了北方的清廷,也确實不相再對南方用兵了。畢竟中國的中心還是在北方,而不是南方,至少在收複北京之前,隻要南方的南明各政權不主動來惹自己,商毅也不打算對他們動手。
而堵胤錫聽了之後,也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像商毅施了一禮,道:“若是隻爲抵抗清虜,收複失地,下官原爲督師效犬馬之勞。”
商毅也微微一笑,知道終于說肢了堵胤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