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的一座酒樓的一間雅閣裏,兩個身穿長杉的文士男子,正憑窗而望,看着窗外瀝瀝不停的春雨。
細細的雨絲仿佛織成了一張碩大無比的網,霧似的雨,雨似的霧,絲絲縷縷纏綿不斷。而杭州城也在雨水沖洗下,也顯得格外的清新。雖然地上到處都是濕的,但街道上依然還是有不少行人來往穿行,而且所有的大小店鋪照舊開門迎業,一滴滴的水珠砸打着在一頂頂雨中穿行青竹傘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又滴落到地面上。
其中稍年長的一人歎道:“而農,如果不是我親眼看見,怎麽也不會想到,在清虜大軍壓境之下,但杭州城裏卻還能夠如此太平安閑。雖然我沒有去到揚蘇之地,但以此而見,想來也應該相差不遠。”
年輕一點文士笑道:“太沖兄,說實話當初督師決議将所有的戰事消息全都向外公開的時候,我也吓了一跳,生怕引起民間動蕩不安,而現在看來,既使是南京失陷了,但我浙江的軍民依舊可以泰然處之,絲毫不亂,也由此可見,督師所言,政令言語公開,使謠言止于智者,誠不假也。”
年齡稍年的人苦笑了一聲,道:“而農,我也實話實說,商毅其人,确實是救時濟世之材,而且也有力挽狂瀾之力,但爲人似忠非奸,行事似正非邪,所行之法,亦匪夷所思,不僅我确實看不透他,就是縱觀二十二史,竟也找不出這樣一個人來,在如今之際,出現這樣一個人,于我大明而言,實在不知是福還是禍。”
年輕的文士微一皺眉,顯然對同伴剛才的那番話頗有些不以爲然,但還是隐忍了下來,道:“有亡國,有亡天下,易姓改号,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于率獸食人,人将相食,謂之亡天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昔日蒙人入主中原,趙氏崖山蒙難,太祖舉義師而複漢統,始有天下至今己近三百年。而如今滿清入關,占我京畿,正是天下将亡之時,太沖兄又何苦一定要拘泥于一朝一姓之得失?假使讓滿清統一天下,而再議論大明之福禍,又有何益。”
年齡稍長的人又苦笑了一聲,看着窗外的春雨,默然不語。
這兩人正是王夫之和黃宗羲。原來黃宗羲奉潞王朱常淓所差,來向商毅求救,但他剛到杭州,還沒等見到商毅,就從[杭州時報]上得知徽州己經被清軍攻破,朱常淓也被清軍所抓,關押在南京。黃宗羲也不禁萬念俱灰,當時就街上大哭了起來,也惹得路人都住足觀看。
後來還是商毅聞迅之後,才派人把黃宗羲接進了館驿安頓下來。因爲戰事緊張,商毅也沒空多理黃宗羲,不過黃宗羲隻在館驿住了一天,就要離開,而王夫之上一次和黃宗羲結交之後,到是十分敬佩黃宗羲的學術文章,因此也力勸黃宗羲暫時住在杭州,靜觀南方的事态變化再做決定。
而黃宗羲也确實是無處可去,因此也就應王夫之所求,繼續留在杭州,每天就是在杭州城內遊走,然後看報讀書,了解時事。而王夫之又幫他弄到一個杭州圖書館的借書證,每天都可以從圖書館裏去借書來看。
黃宗羲在政治上雖然頑固而保守,但在學術上确實在非凡的造詣,雖然不能說是讀書萬卷,但說有幾千書卻一點也不誇張。傳統的經書當然是都翻遍了,不過在杭州圖書館裏卻有大量翻譯的歐州書籍,因此也讓黃宗羲十分感興趣,因此毎天有大部份時間都是在圖書館裏渡過的。而王夫之在處理完每天的公務之後,也會和他一起讨論學術問題。
當然兩人在一起的時候,自然也避免不了談論政治時事,兩人的政治觀點相異很大,不過到是都能克制自己,因爲黃宗羲清楚,自己現在是寄人籬下,不能太不知輕重,而王夫之也不想過于刺激黃宗羲。因此也都互相非常本默契的點到即止。
這時雅閣的門打開,兩個夥計進來,笑道:“王先生,您要的酒菜來了,還有今天的[杭州時報]也己經給您買來了。”
王夫之回頭笑道:“好,放在桌上。”
夥計将酒菜和報紙都放在桌上,然後退了出去。王夫之又道:“太沖兄,請就座。”
黃宗羲坐下之後,又繼續剛才的話題,道:“而安,現在南京雖然失守,潞王也己亡滅,但在南方還有數王并起,魯王己監國且不說,還有唐王朱聿鍵,稱帝福建;桂王朱由榔稱帝于肇慶,益王朱由本據建昌,永甯王朱慈炎據撫州,怎麽說明皇将之呢?“王夫之搖了搖頭,道:“太沖兄,稱王者雖然不少,然能大器者,又有幾何?别人不說,就說魯王,本來是在溫州監國,督師也願意奉立,然而卻不敢來杭州坐鎮。而且徽州失守以後,竟然逃到福建,如此無擔當之人,又豈能成大事。還有唐王,雖然已在福建建元隆武,但論根本也是自立爲帝,魯王逃入福建之後,不但不念同宗之誼予以接納,相反還依仗鄭氏之力,出兵緝拿,治其越暨之罪,太沖兄不以十分可笑嗎?”
因爲這些消息都是[杭州時報]報導過的,黃宗羲當然也知道,因此面對王夫之的诘問,也無聞以對。
雖然商毅創辦[杭州時報]的目地是爲自己制造一個引導操控輿論的工具,但商毅也知道,報紙的權威性是依靠其真實性的,報紙新聞報導,必須以事實爲主,才能取信于民,如果謊言說得多了,也就沒有人會相信。那麽一份報紙也就扯底完了,因此一直堅持報導的內容基本真實、公開、透明。在清軍第二次南侵開始之後,也照樣如實報導戰況的進展。
正是因爲如此,[杭州時報]才赢得了浙江地區百姓們的相信,商毅在報紙上所作的宣傳、動員、安撫百姓的報導,也同樣得到了浙江百姓們的信任,才能發揮出最大的效果,而且各種消息都公開透明,使廣大百姓都清楚戰事進程,避免了讓人胡亂猜疑,也就消除了流言非語傳播的空間,因此盡管百姓們都知道,清軍在向浙江發動進攻,但卻偏偏就沒有引起恐慌和不安的情緒。
這也讓黃宗羲當然不知道這是後世新聞媒體的報導原則,因此隻覺得百思不得其解,隻好說商毅的行事匪夷所思,似正非邪。而聽了王夫之對商毅的辯解之後,也非常不以爲然,但不好在說下去,隻好閉口無言。
因爲黃宗羲這時己是年近四旬的人,而且又是東林出身,在學術和政治上的觀點基本己經形成,明王朝的正統思想也己經根深蒂固,盡管軒起了無數的鬥争,但忠于朱明王朝這一點來說,卻是始終不變。
而王夫之卻不同,他在和商毅相識時,才二十四歲,人生觀和世界觀正在形成中,而且他對明王朝的認同感,遠沒有黃宗羲那麽深刻。嚴格來說,現在的王夫之其實是商毅的幕僚,還沒有正式受過明朝的策封,因此他反而對商毅有很強的知遇之恩感,受商毅的影響也佷多,後來又閱讀了大量的歐州人文主義著作,因此和另一時空相比,思想也發生了效大的變化。也認可于亡國與亡天下是不同說法。
而見黃宗羲停止了這個話題的讨論,王夫之也就不在說下去,又道:“不知太沖兄下一步有什麽打算呢?”
黃宗羲歎了一口氣,雖然他很想再找一個明室的藩王投奔,效力,然後扶佐他成就大業。但黃宗羲也知道,王夫之所說一點也沒有錯,現在的幾個藩王,恐怕都難以成大器。而且南京失守以後,東林的名聲好內鬥的名聲己經傳遍了南方,不少勢力都對東林黨敬而遠之,黃宗羲等人在潞王那裏,就碰了一個軟釘子,因此現黃宗羲對投奔何處去也拿不定主意。但又不好在杭州久居,因此也十分爲難。
見黃宗羲沉默不語,王夫之又道:“太沖兄如何現在無處可去,那麽不訪就留在杭州,在下可以幫你在杭州師範大學謀一個教師的職務,在這裏教學育人、傳道授業。一但太沖兄有投奔之所,則聽憑太沖兄自便,不知太沖兄以爲如何?
黃宗羲聽了,到也确實有些動心,因爲現在王夫之兼任杭州師範大學的校長,也帶黃宗羲去參觀了二次,黃宗羲對這種全新的學校模式也頗感興趣,如果能在這裏教學,到也不失爲一個暫時容身之地。不過黃宗羲可也不笨,立刻想通了其中的關建,雙眼看着王夫之,道:“而農,商督師知道這件事嗎?“王夫之到是十分坦然道:“太沖兄,這正是督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