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淩夢飛将圍攻自己的妖怪們拖進固有結界的同時,【禦伽之國】的大首領,崇德上皇的宮殿迎來了一位訪客。
是之前把淩夢飛拉近了空間的夾縫裏的,明明沒有陽光卻一直撐着陽傘的老太婆。
從空間的裂隙中緩步走出,無視空氣中濃郁得讓人喘不過來的妖氣,她走到了卧榻之前。
低着頭,俯視着躺在那裏的老人。
“烏鴉天狗嗎?”
輕蔑。
那是和面對淩夢飛時相同的笑容,相同的笑容裏卻透着不一樣的感情。
冰冷、淡漠。
如同人類俯視蝼蟻,如同神祗俯視人類一般。
烏鴉天狗,嗎?
“聽說你這一次的目标是殺掉成立的小狐狸吧?”
一腳将老人從卧榻上踢開,收起陽傘扔進了一旁的裂隙,然後用一個很舒适的姿勢躺上去。
右手指着頭,全身散發着慵懶的氣息。
半眯着的眼睛掃過從地上站起來卻沒能搞清楚狀況的老人。
“啊啊,你什麽都不想說嗎?或者已經放棄抵抗了呢?”
“你,是誰?”
“哎呀,我也不知道我是誰呢。”
故作姿态的歎氣。
言語中卻沒有任何遺憾的意味。
把左手舉到眼前,細細的打量着自己修長的手指,好像那是從沒見過的珍寶将她的目光吸引。
于是宮殿中陷入了沉默。
時間緩緩地流逝,但是誰都沒有先去打破這片沉默。
她和老人都是活了千年以上的大妖怪,所以這麽一點點耐性還是有的。
她翻看自己的手,老人瞪着她。
隻是這樣而已。
直到,一隻年輕的烏鴉天狗沖進了宮殿。
“大首領,剛剛接到消息,那隻狐狸的分娩提前——”
話還沒有說完剛剛沖進來的妖怪已經消失了。
突兀的,毫無來由的,就好像根本就沒有存在過一樣,幹脆的消失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
出了什麽事情?
不知道。
一頭霧水。
摸不着頭腦。
就算以老人的眼力也什麽都沒有看到。
不止如此,甚至連妖力的波動都沒有察覺到。
毫無征兆,就好像卧榻上躺着的家夥突然地出現一樣。
“你,到底是誰?!!”
“我沒有回答你問題的義務。”
說話的時候她的視線都沒有離開自己的左手。
她的眼裏,好像什麽都容不下一樣。
“你這家夥!”
“我,怎麽了?”
溫和的笑着。
明明是溫和的笑容卻有一股凜冽的寒意。
或許是察覺到了笑容中包含着的意味,老人舔了舔自己有些發幹的嘴唇,欲言又止。
“有什麽話請盡管說,不需要顧慮我的。”
所謂的不需要顧慮到底有多少可信度姑且不論,有一點可以肯定。
來者不善啊。
老人從沒想過自己會遇到這種事情。
怎麽可能想象得到呢?
老人地位尊崇,老人力量強大,就算隻是老人的部下就已經可以稱王稱霸。
更何況,這座宮殿所建造的地方,是老人偶然間發現的,與現世相連卻有完全隔絕的空間的夾縫。
這裏是獨立于世界之外的空間。
以上的理由綜合起來,讓這座宮殿成爲了不可能被外人踏足之地,可是今天,他的國度迎來了不速之客,而他自己也被人從卧榻之上踢了下來。
很難形容現在心裏的感受。
一種異樣的情緒在醞釀着。
一些已經被遺忘了數百年的東西漸漸從新回到他的心中。
彌漫在空氣中的妖氣入歸巢的鳥兒一般回到了老人的體内,幹廋的身體漸漸變得強健。
人類的臉龐變化着,長出了烏鴉一般的角質喙,額頭慢慢凸起,好像面具一般。
唰啦。
羽毛之間互相摩擦的聲音。
一雙黑色的翅膀陡然展開。
高舉右手,已經塵封了近千年的錫杖出現在他的手中。
老人不再是老人,這一刻他回到了千年之前,再一次成爲了那個君臨于島國最頂端的大妖怪——崇德上皇。
手中的錫杖直指着她,龐大的妖氣流轉,就連空間都因爲那力量開始顫動。
可是,那又如何?
甚至連躺着的動作都沒有變過,她隻是放下了舉起的左手。
“要和我戰鬥嗎?”
笑出了聲來。
清脆的笑聲在大殿中回蕩。
“其實我并不是來戰鬥的啊。”
這麽說着,左手虛握。
與之前一樣,在崇德上皇連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她的力量産生了作用。
烏鴉天狗被束縛了。
不對,是被禁锢。
幹脆利落的,輕而易舉的将年老的烏鴉天狗禁锢起來。
然後輕巧的說道。
“我并沒有太多的而已,我之所以會來這裏并不是爲了戰鬥,隻是想要問幾個問題而已。”
素手輕揚。
食指在虛空中按動着什麽,禁锢了烏鴉天狗身體的力量越發的強大起來。
擠壓。
想要反抗,明明在掙紮,但是沒有任何變化。
對體内的妖氣失去了控制,引以爲豪的身體變得軟弱無力,錫杖中蘊藏着的龐大力量也突兀的失去了聯系。
就好像真的成爲了老人。
普通的,無力的,年邁的即将死去的老人。
“怎麽可能?”
“沒什麽不可能的啊。”
沒什麽不可能的啊,如果是你這樣的妖怪的話。
不過烏鴉天狗顯然沒有領悟到她沒有說出來的那些話語。
“你這家夥,你這家夥竟然——”
呼吸變得急促,渾身都在顫抖。
“我要殺了你,絕對!!”
“哦呀哦呀哦呀,生氣了?”
語氣變得輕挑起來。
“激動?憤慨?怒火中燒?”
可是這樣的情緒并不能爲他帶來力量。
禁锢依然存在。
所謂的大妖怪也隻不過是說着好聽而已。
生氣,發怒,可是就算再怎麽不滿也隻能讓胸脯更加劇烈的起伏,除此之外什麽都改變不了。
“年紀這麽大了就不要随便生氣,對身體不好哦,我記得不久之前看到過一份人類的雜志上登着一篇關于老年人發怒之後大腦充血而死的醫務報告,所不定你也會這樣死掉哦。”
随意的忘了他一眼。
“生命還是很重要的,不是嗎?”
知道這一刻,崇德上皇才終于明白了一件事情。
抗争是沒有意義的。
他除了接受卧榻上女人的擺弄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選擇。
這不是意志所能改變的,絕對的事實。
剛才的那一個眼神讓他想起了某個大妖怪。
一千五百年之前,那個将八百萬衆神都玩弄再鼓掌之間的,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道本體爲何物的,總是撐着一把紙傘的妖怪。
那個時候的崇德上皇還不是什麽王,沒有強大的力量也沒有與力量相匹配的野心。
那個時候的他隻是一個爲了生存而苦苦掙紮的初生的天狗罷了。
那樣的他,曾經遠遠地看到過那個妖怪。
雖然說看到過,但是其實他看到的,記住了的,隻是用一個眼神而已。
僅隻是一個很随意的,卻已經讓他失去了所有勇氣的眼神。
一千五百年以後的今天。
“我竟然再一次遇到了您。”
“我們見過嗎?”
“您一定不認識我,但是我曾見過您的身姿。”
“想不到,還有記得我的家夥留在現世啊。”
多少有些意外。
但是細節就先不要管了。
她笑着,笑容中帶着些許的懷念。
“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現在我有話對你說。”
“老烏鴉的宮殿消失了?”
接到部下的傳信,年輕男子的臉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那個老家夥到底在想什麽?”
其實,應該問那個老太婆在想什麽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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