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擔心染發會遭到怒斥,但委托人似乎對此全無興趣,也沒有橫加指摘。
不過也罷——确實,自己的角色和外表也沒什麽關系。真是無用的擔心,布蕾柯瑟輕輕歎了口氣。
夜才剛剛開始。好長好長的夜。
她夜晚的工作,現在開始了。
脫下那毫不起眼的衣服,換上可以讓設計師發狂的,華美而充滿惡趣味的長裙。
施以與其說時髦不如說像惡魔崇拜者更恰當的妝容。
名爲布蕾柯瑟·亨澤爾芒的少女就此消失。
從這一瞬間起,自己已化爲并非人類,而是某種純粹的存在。
“準備好了麽?”
她正靜坐在化妝室,對待自己登場——忽然,房間裏的電視機開始發光,并放出聲音。
委托人似乎很讨厭露面。
布蕾柯瑟連對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這個發掘出自己的人物,其真正的相貌、聲音她都一無所知。
很明顯是合成的聲音,在布蕾柯瑟換完衣服後開始說話。
“今天也要讓我們快樂哦,布蕾柯瑟·亨澤爾芒。”
“好啊,Joker。”
布蕾柯瑟柔和地笑着,動作爽利地站起身,一腳踢開了化妝室的門。
混進去了。
隻是很簡單的幻術加上一點點的迷惑手段就讓警衛和門童們放棄了對兩個人的詢問,淩夢飛和依文潔琳輕而易舉的混進了高大的建築中來。
不過,這裏面的東西并不是那麽的漂亮就對了——
華美的裝飾,悅耳的音樂,極富挑逗性的演出。聚集在這裏的人似乎都剝下了平日一本正經的面具,就連在電視上常常見到的藝人、新聞中屢屢被報導的宗教人士,也在這裏毫無顧忌地陷入瘋狂。
總之給人的感覺就是,一群不大普通的人,爲了尋求更刺激的感覺而聚集到這裏。
他們的無一例外地浮現出迥異常人的笑容,就像聊家常一樣談論着财經界和政治界的種種話題。
總覺得是個讓人不爽的地方。
寬敞的空間,鋪有絨毯的大地闆,以及四處設立的自助餐飲機和華美菜肴。
身着正裝互相交談的男男女女,顯現出尊貴的氣派。
入口的正面設有舞台,這附近的人比較少,阿掘一行三人就站在這裏。不吃東西,也不說話,仿佛是來到了完全不同的世界而保留着一份清醒。
“色情,變态,廢話。”
放出俗豔聲光效果的舞台上正在演出着什麽。
台上不時爆出“怪物!蛙男!”的叫喊,被介紹者是一個隻有兩節肘關節和膝關節的奇怪男子。
依文潔琳望着那個怪人,興緻缺缺地嘀咕道。
“進來的時候聽說是變态們的變态演出,還有一點期待——嗯,結果也不過是這樣的東西。根本沒啥了不起嘛!”
“或許吧,雖然對于依文你來說确實隻是小兒科。”
淩夢飛做出回應道。
對于被尊稱(或許是)爲“黑暗福音”的惡之魔法師而言,這種程度的東西确實是太普通,滿足不了她。
但對正常人而言,這已經是赤裸裸的犯罪行爲了。
舞台上不斷有人登場亮相,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入被介紹給觀衆。
被冠以人魚啊、狗男啊、鬼啊——這些亂七八糟的名字,人類的尊嚴破壞得千幹淨淨。
如果被人權組織看見的話,哪怕動用恐怖手段也會将他們收拾掉吧。
普通人和異形有什麽區别呢?
是否隻有普通人,才能在這世界上幸福生活呢?
或許是,或許不是。
那種問題本來就沒有答案吧?
淩夢飛的臉上挂着的是一如既往的微笑。
那種笑容,有着别樣的燦爛。
正在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做點什麽的時候——這時,一陣歌聲傳來。
那是無精打采,随處可聞的歌聲。
擡頭看舞台,先前的醜惡場面不知何時已經結束,換上了相貌似曾相識的歌手,正扯起喉子放歌。
在哪裏見過呢?
大概是在電視上吧?
那明明隻是一般的歌聲,爲什麽淩夢飛覺得自己的心在随之動搖呢?
明明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歌詞,一般得不能再一般的曲調。
有什麽不同。
有什麽正在敲擊自己的心靈。
就好像一隻手直接輕輕叩打着自己的靈魂一般。
——那是,什麽啊?
淩夢飛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是在聆聽嗎?或者什麽都沒有在意呢?
唱歌很吵,或許他會很讨厭。
可是——
台上的女人身穿豔麗華服,吼着言之無物的淺薄歌曲——不知爲何,明明是因該打從心底厭惡的事物,淩夢飛卻沒辦法轉身離開。
愛情呀戀人什麽的,煩死了。
明明是這樣沒錯的,因爲他害怕那樣的傷害。
“我讨厭歌聲。”
這是他的想法吧?
還是在上小學的時候,因爲是學校的課程,一定得唱歌,我們根本不想唱,本來就沒有什麽需要通過歌聲來表達的思想和感情,老師卻說什麽不唱的就是壞孩子,被這麽一批評,真是氣死了!
或許,是這樣吧。
“我也讨厭那種東西呢。”
依文潔琳握住了淩夢飛的手。
或許并不是爲了同一個理由,或許隻是因爲很簡單的原因。
爲什麽會有歌這種東西呢?
還有樂器也是。
真是吵死了。
“認真考慮事情的時候,突然響起咣咣的音樂聲,最煩人了。”
“在鎮上散步,去商店買東西的時候,一聽到鬧嚷嚷的歌聲,就會心情煩躁。”
“如果要傳遞心聲,說話不就行了?”
依文潔琳不斷的抱怨着。
“歌這種東西哪能傳達啊?”
“不是這樣的哦。”
突然傳來這樣的聲音。
那是混在歌聲之中、愉快的女性聲音。
依文潔琳被吓了一跳,循聲望去。
之前完全沒有注意,憑借自己的力量也沒能察覺她的存在。
仿佛是從空氣中突然出現,竟然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女子。
身處舞台,卻又好像就在兩個人的身邊。
坐在舞台邊、晃蕩着雙腳的一名女子正向着這邊微笑。
不可思議的是,無論是聲嘶力竭高唱着愛情和戀人的歌手,還是除了依文潔琳和淩夢飛以外的普通人,都沒有感覺到她的存在。
那是之前在追蹤的女性,像幽靈一樣的女子。
像幽靈一樣無法被察覺的女子,用宛如歌聲的輕快語調說道。
“根據聖經記載,神破壞了巴别塔,将人類原本統一的語言變成英語、日語等不同種類的語言——由于這種不統一,人類變得無法相互交流、相互了解。但在過去,巴别塔崩塌之前——人們是用相同的語言交流,相互了解、彼此關愛地生活着的。”
女子嫣然一笑,伸開雙手。
“那種語言是什麽呢?我一直都覺得不可思議,可是——那也許,不,一定就是歌聲吧。”
女子一頭長發染成綠色,在頭兩側松松地紮成兩束。
頭發蓬松而卷曲,好像是因爲沒睡好而亂糟糟的。
身着色彩濃麗的衣裝,從頭到腳都給人以奇怪而醒目的印象。
在她右眼的下面,貼着淚滴狀的印記。
右肩斜挎的電吉他上也到處貼着可愛的小貼紙。
仿佛在做夢一樣,奇妙的色彩在她眼眸中流動。
“很早很早以前,人們是通過歌聲來相互交流的——那份記憶,我在想,是不是我們至今仍在歌唱的原因呢?是不是爲了取回那時的信賴、同心協力的感覺,我們才完全出于真心地歌唱,給自己以外的其他人聽呢?”
“嗡”的一下,她完全無視台上正在演唱的歌曲,重重地撥了一下弦。
“因爲歌聲,不都是講述着愛情啊、戀人啊、友情啊,不都是表達着喜歡對方、喜歡對方所喜歡的世界之類的愛之歌麽?歌聲是全世界的共通語言——在巴别塔崩塌以前,聯系着我們的究極、統一的語言。——超級喜歡~”
突然,吉他發出了高亢的鳴響,她用令人吃驚的,透明一般的聲音高唱道:“超級喜歡~”
瞬間,氣氛爲主一變。
充滿着令人惡心氣氛的派對會場——在居住在充滿殺伐的另一世界,而這時卻聚集在此的人們所密集的這個空間,她突然發出了令氛圍爲之一變的明朗歌聲。
女子開始歌唱。
“超級喜歡~超級喜歡——超超極喜歡~——”
如同電擊一般的聲音在回蕩。那是令人難以置信的體驗。
世界仿佛被凍結了一般,每個人的身體都變得僵硬起來。
好像現場被施了魔法,每個人似乎都認識她——同時,每個人都被這歌聲所吸引。
隻有一個單詞的歌聲。
與旋律毫無關系,硬要說的話隻是胡亂唱出罷了,但是卻令人心靈爲之震顫。
究竟是怎麽了?很快,她的歌聲中連語言也沒有了——“啊啊啦啦啊啊啊啦啦啊啊啊~”隻是
聲音,僅此而已。
這刹那的感動——仿佛有種想要把它表現出來的願望。
那,一定就是真正的存在。
世界上的人們在尋求,想要把它表達出來,那也是随着巴别塔的崩塌而一起消失的,能夠與世界上任何人交流的原始語言。
歌。
愛之歌。
将思想、感情就這樣全部原原本本表達出來的直接而純粹的語言。
瞠目結舌,完全都說不出話來,周圍的紳士和貴婦人無一例外地呆呆站立,舞台中央的歌手仿佛也感到羞恥一樣沉默不語。
“啊啊。”
依文潔琳擦拭着自己的研究。
淚水,不可思議地落下。
溫熱的液體在臉頰上流動,頃着下颚滴落下來。
自己在哭麽?
怎麽了?
依文潔琳低下了頭。
想要被愛,想要被充實,讨厭孤單——脆弱的,小小的心中脆弱的部分,被不知名的她的歌聲所淹沒。
超級喜歡,那份純潔無垢的感情,就這樣被散播開來。
嗡,嗡,弦在鳴響。
就像心髒被掏出來,渾身骨骼熔化一樣,無法動彈——依文潔琳癱倒在座椅上。
不知什麽緣故,淚水無法就是止住。
自出生以來,她第一次想把喜歡誰的願望,從嘴裏說出。
歌聲并不是某一個人的私有物,布蕾柯瑟覺得,唱歌并不需要什麽權利。
不論是誰,隻要想開喉放歌,唱出來就可以了。
布蕾柯瑟也是這樣,想唱就唱。
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在無盡的迷惑和哭泣中,她失去了父親。給予了布蕾柯瑟許多母親,許多弟弟妹妹,以及無盡愛意的父親。
他的模樣已經不太記得,但是,他的消失,确實給布蕾柯瑟的人生帶來了巨大變化。
從那天起,布蕾柯瑟陷入了不再與他人有聯系的詛咒之中,好幾次都怨恨着父親和這個世界。
爲什麽,自己和誰都不能友好相處呢?
因爲無法忍受,她開始在街角獨自唱歌。
反正誰也不會注意,害羞的心情也随之消失。但其實,還是希望有誰能注意到自己,那種強烈的心情充滿整個身體。
想要把自己的心情傳達到某個人的心裏。
沒有其他奢望,隻要有人注視着自己,什麽也不用做,隻是靜靜地聽自己說話就夠了。
不可思議的是,隻有在唱歌的時候,别人才會注意自己。
根據咔叽哩後來的說明,布蕾柯瑟隻有在歌唱的時候,才能将一直失控的能力加以制禦,同他人的因果聯系起來。
爲什麽隻是在歌唱的時候呢?
那個“因果”又是什麽呢?
實在搞不懂——大概是因爲,在那個時候,自己想和誰緊緊聯系吧,布蕾柯瑟怎麽想。
好寂寞。
想和人說話、想和人親近、想要朋友、想要戀人、想要家庭。
人類,終究還是無法獨自生存的,不管是在身體上,還是在心理上。
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
所以,布蕾柯瑟不顧一切地一直唱着。
就像在尋找同伴而不斷歌唱的孤獨小鳥,發出想傳達給某個人,想影響某顆心的歌聲。
“你,還不錯嘛。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這麽真實的歌聲。”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被人冠以“魔女王國”的稱号,布蕾柯瑟成了路邊歌手們的傳說。
有一天,不知從哪裏傳來了含糊不清的說話聲。
“真是遺憾啊——那種奇迹,你自己卻完全感覺不到呢,魔女啊,要不要更有意義地使用自己的力量呢?”
名叫“Joker”的存在,宛如沒有實體的幽靈般發出了陣陣笑聲。
耳中傳來了如雷的掌聲。聚集過來的觀衆發狂般地拍着手,發出了驚歎的呼聲,就像孩子一樣亳不掩飾自己的感動,将其全部表現出來。
無論男女,不分社會地位權威與否,而是作爲活着的人類被歌聲所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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