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骨高塔的最頂端,一個有些寬闊過了頭的房間裏,雅典娜正坐在白骨堆積的王座上發呆。
或許不能說是發呆吧,隻是在和侵占身體的家夥進行着控制權的搶奪所以沒有時間理會外界罷了。
不過,就算之前绫崎飒的攻擊将白骨的本體毀掉了大半雅典娜依然無法占到優勢。
隻能被壓制。
然後又一次被束縛在了身體的某個角落中。
雙眼恢複清明,瞳孔中蒙上了一層灰色的物質,緩慢的流動着。
又是一瞬間的失神,然後憤怒。
一拳将王座的扶手打碎,然後站起又坐下,如此往複。
終于在怒火稍稍平息之後,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坐下。
左手支着下颚,陰冷的注視着連通外界的階梯。
從那裏傳來了腳步聲。
并不急促,彷如信步閑庭一般。
這樣的身影讓他有一種被藐視了的感覺。
就好像那個入侵者根本就沒有把他放在眼裏。
明明隻是一個人類。
明明隻是一個卑微的人類。
然後,少年的身影從階梯那裏出現。
帶着不明意味的笑容,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很高興見到你,雖然我并不覺得你會感到高興。”
事實上,少年自己也沒有高興地理由,隻不過是習慣性的調侃罷了。
就這麽踱着步子走到了王座之前,擡起頭來仰望着王座上的女孩。
“很适合這個樣子呢,如果隻是這具身軀的話。”
挑眉。
“你是在挑釁嗎,凡人?”
“不對,我實在蔑視你啊。”
毫不猶豫的給出回答,那張笑臉讓人無論如何想要讓自己的拳頭與之産生最親密的接觸。
但是他卻要克制。
不知爲什麽,他根本無法控制身軀對面前的少年揮拳。
就像之前無法将绫崎飒的腦袋擰下來一樣。
那是即便獲得了身體的控制權也無法對抗的,根植于存在本身的,名爲本能的東西。
現在的少年,用的是绫崎飒的臉孔。
看到王座上的人的舉動與神色,他自然明白現在的狀況。
——明明隻是兩個小屁孩而已,爲什麽能有如此之深的羁絆呢?
在心中歎氣。
卻笑得更加美麗。
他很開心啊。
單純的爲那兩個人之間的感情。
“上面那個誰,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是古希臘的那個能把雙手觸碰之物變成黃金的蠢貨吧?”
“蠢貨?”
一道波紋從女孩的身體中擴散開來,雖然是不自覺的釋放出的力量,卻将少年的身體吹飛了起來。
隻是吹飛了起來的話并不能成爲威脅,少年安穩的着地,有些傷腦筋的抓了抓頭。
“隻是這樣就生氣了的話未免也太小氣了呀,難怪最後落得如此糟糕的下場。”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凡人?”
“我當然知道啊。”
食指指向對方的方向。
“我知道我在說什麽,我當然也明白自己所做的事情代表了什麽,搞不清楚的隻是你自己而已。”
少年多少有些頭痛。
那個占據了雅典娜身體的白癡完全就搞不清楚狀況。
如果是聰明點的家夥的話還可以勸一勸,但是這種連大腦都沒有的骨頭架子果然是沒有智商的麽?
“話說,你恐怕完全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麽吧?”
“我當然明白,不明白的是你啊,凡人。”
臉上露出了一種混雜着狂熱于瘋癫的神色。
大笑着站了起來,瘋狂的舞動着雙手。
“你這個卑微的凡人怎麽可能會明白我在做什麽,我在以王的身份登上神台啊!”
那種神情,就好像,就好像在伊卡洛斯的記憶中見到過的,那些妄圖用雙手觸摸天際的人們臉上的神情是如此的相似。
相似到可悲的程度。
無論怎麽努力,無論犧牲了多少,那觸摸天際的妄想終究在伊卡洛斯的攻擊下變成了飛散的灰塵。
而這個已經爲了那份執念瘋狂了無數的歲月的蠢物,終究也隻會走到毀滅的絕境罷了。
那是不可逆轉的。
他,以及他們,都沒有到達天際的資格。
正如聖經中所言,通往天堂的路是寬敞的,但是最後的門扉卻是隻容一個人通過的窄門
他們,沒有資格。
卑微的存在卻自以爲偉大。
無謂的努力卻以爲得到了承認。
不管怎樣的掙紮都隻是苟延殘喘而已,又怎麽可能如夢中那樣站在最高的頂點。
可悲。
“但是我一點都不想同情你啊。”
歎息。
連自己的存在有多重都無法認清的存在沒有同情的價值。
“代達羅斯從天空中掉了下來,以爲他觸碰了自己不應該觸碰的領域。”
雖然那家夥死得時候一定是笑着的。
“所以,你就抱懷着你那不切實際的妄想去死好了。”
“你想說的隻是這種東西嗎?”
他站了起來。
“原本以爲你會說出什麽有意義的話語,但是隻是這種無關痛癢的,愚蠢的狂言。”
他并不相信少年的話語。
他不能可能相信少年的言語。
因爲不願。
因爲不敢。
少年的話語,直接在他一切的付出之上貼上了無價值的标簽。
将他所有的付出想廢物一樣扔掉。
那隻,連他的存在一起徹底的否定。
就好像,他真的是卑微而沒有資格達到那裏的存在。
怎麽可能接受。
“怎麽可能!”
手指點向少年。
一道白色的閃光射出。
然後被少年以同樣的姿勢将閃光反彈。
“或許你很強,你的力量隻論量的話超過我十倍還多,但是那又怎麽樣呢?”
那樣是沒有價值的。
“十倍又如何,一百隻螞蟻都不可能打敗最弱小的人類的,絕對。”
雖然因爲站立的位置的關系,少年是在仰視對方的,但是少年的眼神卻是空無。
是空無,什麽都沒有,沒有輕視,不是俯視,自然談不上蔑視。
連不屑一顧都不是。
在這一刻他清晰地感覺得到,少年的視線看向了雅典娜,也隻是雅典娜,他的存在除了一開始之外再也沒有被注視過。
他不能忍受。
無論是出于什麽理由他都不能接受這種事情。
所以。
“我要你活着,活在無盡的痛苦之中!”
随着這樣的呼喊,白骨之塔瞬間崩散。
碎裂的白骨将雅典娜的身體包裹,如同蠶繭,如同心髒。
噗通,噗通,噗通。
沉悶的脈動不斷地傳出。
就連空氣也随之顫動。
巨大的骨繭沒有任何力量的作用卻漂浮在天空之中。
瘋狂的吸收着空氣中的力量,将所有的魔物和骨刺收回。
然後,一條脊椎一樣的骨節開始延伸,刺入地面,從哪裏掏出了某樣事物。
一具石像,大蛇的石像。
原本完好的石像已經隻剩下了上半身,再被骨節包裹之後上半身也在慢慢消失。
原本就是能量體的大蛇正在被吞噬。
雖然是極其沒有效率的吸收但是一旦完成也能擁有非常可怕的力量。
“哎呀呀,既然你如此堅持的話,我就稍微等等你好了。”
無所謂的搖頭。
完全就沒有擔心對方會變得太過強大。
那種家夥,無論怎麽努力也隻是弱者。
所謂的資質是不一樣的。
所謂的未來也是不一樣的。
雖然努力能夠改變很多東西,但是有些東西是怎麽去嘗試也無法改變的。
那個人到不了那一步,少年清楚地明白這一點。
“所謂的S級是你的極限,你永世都不可能超脫的啊。”
那不是宣判,隻是陳述。
那是由存在本身所決定的東西。
所以可以稍稍駐足觀望,用一點時間來等待,等待着繭中的事物。
沒有什麽需要擔心的,完全沒有。
就這樣過去了十幾分鍾之後,骨繭外圍開始出現裂痕。
先是細如蛛絲的,甚至無法用肉眼看清的紋路,然後慢慢的擴大。
蔓延。
整個骨繭被爬滿了裂痕。
然後一隻手從繭中伸了出來。
再然後骨繭碎裂,露出了其中的事物。
露出了那個人的形體。
巨大的身軀,蒼白的铠甲,飛散的磷火。
那是死者。
已經死去的人以自己唯一的執着活在世上。
“真是醜陋啊。”
并不是他的外貌,雖然那個大家夥稱不上帥氣,但是确實很威武,但是他的靈魂已經污穢到隻剩下肮髒的地步。
“多麽醜陋的存在啊。”
“我的存在不是你有資格評價的!”
落下。
雙腳落到地面。
地面凹陷,裂痕向着四周擴散。
張開嘴巴,白色的煙霧從那裏噴出。
一揮手,土石凝結,一柄巨大的戰斧出現在他的手中。
再揮手,戰斧轟下。
落在了少年的身側,伴着一陣雜亂的聲音那裏裂開了一道長達百米的裂口。
“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好像?無知如你又怎麽可能了解我的強大!”
“不,正因爲我了解我才會這麽說的啊。”
仰起頭來,望向了他的額頭,雅典娜就被禁锢在那裏。
“醒來吧,大小姐喲,否則绫崎飒就要死了哦。”
“你在說什麽?”
“哎呀,我又不是跟你說話,不要插嘴,那不是什麽好習慣。”
“凡人,給我去死!”
再次舉起戰斧,揮下,卻在半途停住。
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讓自己的身體有一點點的移動。
他做不到。
因爲他的身體已經不再屬于他。
雅典娜醒來了。
身處無盡的黑暗。
雅典娜抱着雙腿蹲坐在黑暗的角落,她什麽也不去想,她什麽也不願意去想。
她看到自己的手刺穿了绫崎飒的胸膛。
她不敢想象自己竟然對他做出了那樣的事情。
她被某種東西包圍着。
那是比黑暗更加黑暗的東西。
那是比痛苦更加沉重的東西。
絕望了。
徹底的絕望了。
所以把自己的靈魂隐入了最幽深的黑暗之中,她不想再接觸任何事物。
——就這樣消失掉好了。
——活着也沒有意義了。
——身體什麽的不重要了。
——未來也消失不見了吧?
——救贖什麽的一定不存在吧?
然後,她聽到了一個聲音。
“醒來吧,大小姐喲,否則绫崎飒就要死了哦。”
那是。
——小飒的聲音?
能聽到,能聽到,她能夠聽到那個聲音,那是绫崎飒的聲音。
她想要出去。
她要到外面去。
不要在繼續沉湎于黑暗。
不能一直等待毀滅。
要到外面去,到有光的地方去,那樣才能讓她看到那個人。
雖然隻是靈魂,但是手心的溫度卻還殘留着。
最初的相遇,雙唇相觸的溫度也是。
明明已經被自己殺死了。
雖然已經被直擊殺死了。
但是卻聽到了他的聲音。
那身影清晰地在自己的耳邊響起。
所以,她從黑暗中回來了。
将那個占據身體的存在驅逐,她不要再這樣被操控。
因爲他的呼喊。
——小雅。
——小雅。
——小雅。
——小雅。
忍不住,流淚。
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啊。
飒。
“飒。”
“飒。”
忍不住,再一次的呼喊你的名字。
“飒!!!!!!!!!!!!!!!!!”
一陣脆響,然後黑暗被撕裂。
一道陽光伴着一個人影出現在眼前。
“小飒!”
“抱歉啦,我不是你在呼喊的人。”
少年微笑着。
“不過那家夥還活着哦,我說過我會保住他的性命的。”
伸出了手來。
“走吧,我帶你去見他。”
“恩。”
将自己的手交到了少年的手上,流着淚點頭。
然後在心中發下誓言,力量也好,财富也好都變的無關緊要,她所要的隻是绫崎飒而已。
之後的事情簡單了很多。
該死的死掉了——雖然不該死的死得更多——熱鬧也湊過了,雅典娜和绫崎飒也離開了。
“那麽,我們也走吧。”
“走?去哪裏?”
“回學校啊,我高中還沒有畢業哎。”
“你什麽時候這麽好學啦?”
“好學倒也說不上。”
伸手摸了摸依文潔琳的頭。
“總覺得在哪裏的話會安心一些。”
“安心?爲什麽?”
“不知道,也許是因爲那裏的人吧。”
“那麽我呢?”
“你?如果願意的話搬到我那裏住吧,家裏人多些會熱鬧一些的。”
“那麽,我也搬過去好了。”
“好啊,夢星的屋子一直留着的,你以前用的東西我也留在那裏的哦。”
“但是家裏夠大嗎?我們就是四個人哎。”
“不用擔心,大不了跟倒吊人要一棟大些的房子就好,他會願意給的。”
就算不願意,隻要打到他願意就是了。
“那麽,就這麽決定了?”
“啊,就這麽決定了。”
以後,就這樣一起生活好了。
本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