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愁沒有借口,它便巴巴地湊上來了,”陳德冷笑道,将軍報遞還給李斯,“如此之巧,該不會是軍情司有意安排的吧?”薩曼王朝居然敢扣留使者,而且還将白益王朝送來和親的公主一并留在了布哈拉,實在是對夏國威嚴的極大侵犯,後世的鐵木真,不就是因爲使者受辱,才以舉國之力西征的。
李斯忙道:“絕無可能,”他頓了一頓,遲疑道,“元光不是那般不知輕重的人,隻是我們在薩曼國的細作和承影營的力量都很薄弱,探得消息,接應仲曜他們去布哈拉,還是和康曲達幹他們那些粟特人中的孤臣孽子。”
陳德點了點頭,道:“不管怎麽說,這次是個機會。爲防備東面曹翰五萬禁軍,設立鎮東軍司,于伏仁軌爲行軍總管,留駐東面與宋軍周旋。轄制銀州的盧軍,夏州白羽軍,涼州馳獵軍、錦帆軍。”他忽然想起一事,問道:“賣給中原的戰馬,特别是送給曹翰的,可都是閹過的吧?”
于伏仁軌笑道:“陛下放心,若不是閹好的,他們還不收呢。”不知從何時起,中原流行起來将戰馬閹掉的習慣,因爲閹馬性情和順,便于騎軍控禦。在夏國,情況恰恰相反,軍士們以騎乘性情最暴烈的公馬爲榮耀,連初學騎術的小孩也用小公馬,閹馬隻用于駝運和取肉,偶爾會有些女人騎。
軍情司主事李斯在旁邊補充道:“宋國人不善養馬,往常西域進貢的好馬到了中原,數年之内便要死去一半,剩下的壽命也比正常的要短的多。”辛古搖頭道:“說什麽水土不服,不過是不用心飼喂罷了。”聽他如此說,衆将都帶着笑意地擠眉弄眼,骠騎軍的軍士号稱有兩個老婆,大老婆便是孩子他媽,小老婆便是戰馬。這裏和中原一樣,往往大老婆要吃小老婆的醋。
陳德點了點頭,繼續道:“其餘各軍準備西征,每軍留下五個百人隊征發蔭戶弓箭手,協助州團練使與縣尉看守地方。一邊準備進軍,一邊派使者向高昌回鹘借路,若是他們不肯,便先滅了。”
旁邊蕭九、辛古、于伏仁軌、羅佑通等将哈哈大笑,于伏仁軌更笑道:“若是宋軍來攻,吾便以少部軍士帶着蔭戶中的弓箭手守城,遊騎四處去斷宋人糧道便了,曹翰雖然厲害,總不能啃沙子過活。”
夏國軍隊自從平定定難五州後,又發兵打下了青唐城,收身家清白的羌人勇士組建了的盧軍和解煩軍,由史恭達、米荻分任軍指揮使,收河湟勇士組建高蹄軍,由鄭尚達任指揮使,與白羽軍一樣,這三軍皆是騎軍。軍隊經過擴充,實力又漲,河西隴右地也顯得有些狹小,此時駐守各州的軍隊經過大半年整訓,都有些心癢難耐,東面宋國兵多勢大不便招惹,西面高昌回鹘屢屢和夏國爲難,蕭九、李斯等常駐在西域的将領早就想滅此朝食,眼下得了這個機會,都十分高興,天山北道地方萬裏,在各軍眼中那就是數不清的授田,打下來以後招徕民戶,也好早日将軍士底下蔭戶數量擴充滿陳德許諾的二十戶百口之數。
“辎重糧草,可曾齊備了麽?”陳德見諸将群情踴躍,心下明了,便問蕭九道。
“陛下放心,諸軍所用馬匹、铠甲、弓弩箭矢都已齊備,今年風調雨順,糧草充足,草原上繁衍的牲畜還未開始宰殺,正合我軍之用。”蕭九沉聲秉道。按照陳德的指示,行軍的補給已經完全遊牧化,即便是步軍,随軍也攜帶大量的牲畜,前往高昌乃至黑汗國的水草地路線早有商隊和軍情司的細作畫好詳圖,就連有些普通牧人部落蹤迹罕至的戈壁沙漠,也有軍情司細作畫出了适合精銳偷襲的路線。
“好,”陳德贊許道,“李斯暫且留下,那各自回去準備吧,争取便在高昌、疏勒過冬,積雪融化後便可翻越蔥嶺攻打撒馬爾罕和布哈拉,重振我華夏國威。”衆将轟然答是,陳德又對李斯道:“叫于阗國主率他的軍隊在黑汗國的邊境等着與我軍合兵罷。”頓了一頓,待衆将退下後,陳德又問道,“仲曜等不容有失,當前在撒馬爾罕與布哈拉主持局勢的是誰,可靠得住嗎?”
李斯答道:“是康曲達幹的女兒,當年在金陵夜襲燒毀了采石矶浮橋,她還帶着胡姬們到營中獻舞。好多金陵出來的老兄弟都記得她。陛下還記得她麽?”
陳德略微一愣,眼前浮現出那雙裹着白绫的纖足,飛快旋轉婀娜身姿,微笑着點頭道:“當然記得啊。”
“康曲達幹安排她去迷惑薩曼國丞相烏特比,先是做侍妾,後來她生了烏特比的孩子,成爲了烏特比的第四個正妻,也是現在最受烏特比寵愛的妻妾,許多關于薩曼朝乃至黑汗國的王公貴族消息,康曲達幹都是從她那裏得來,再告訴我們的。”
李斯說完後,兩個人罕有地同時沉默了,回想往事,心中感到一陣難過。
片刻後,陳德方對李斯道:“此番出征西域,前後籌備不下數年,軍情司乃是吾大軍之耳目,查探敵軍動向,務必要做到萬無一失。”李斯道:“微臣明白。”
此時薩曼王朝的都城布哈拉是絲綢之路上一座重要的商埠,也是伊斯蘭教向中亞傳播和滲透的重要據點,古城狹窄蜿蜒的街道就被三種不同的建築區分開來。城堡,除城堡在外的城市自身建築,以及商棧,而張仲曜率領的夏國使團,連同桑魯卓公主的衛隊,全都寓居在屬于薩曼王朝權傾一時的宰相烏特比所有的龐大城堡裏,烏特比父子兩代都是薩曼王朝的丞相,他任命了父親的奴隸塔斯做宮廷禁衛軍的統領,正在逐步削弱突厥人在軍隊中影響力,企圖恢複波斯人在薩曼王朝的主導地位。
受到烏特比最寵愛的妻妾的邀請,又聽聞這位夫人曾經在漢地久住,李朗與桑魯卓便前去拜訪她。
“您是教戎軍校尉,此番出使巴格達的副使李朗?”她說的是漢語,而且還帶着金陵的口音。
“正是在下。”李朗覺得那面紗後面容顔似乎在哪裏見過,不免多看了兩眼。
“妾身寓居金陵時,還曾見過李校尉,一别數載,現在已經如此挺拔沉穩,差點認不出來。”聲音裏帶着唏噓,又似心不在焉一般。李朗心裏疑惑,但寄人籬下,不便直言相問,隻有點頭而已。桑魯卓公主卻大爲高興,蓋因這丞相夫人戴着面紗,看容顔卻是胡人無疑,眼眸似水般沉靜,對漢地顯然印象頗佳而有懷念之意,她自己不免也對即将要生活的地方多了幾分期待,正欲開口相問,那丞相夫人卻先問道:“聽說李校尉的師傅乃是當今夏國國王陛下,可是真的?”問得似漫不經心,聲音卻有些顫動。
李郎點頭道:“有幸蒙陛下錯愛,不敢妄稱師傅。”
康麗絲沉默了片刻,輕聲問道:“那李校尉想必時常有機會見到陛下,他還好麽,和金陵時候相比,容顔可有什麽變化麽?”頓了一頓,又道,“李校尉勿要多慮,妾身寓居金陵時,與陛下,辛将軍、蕭将軍、李将軍,還有黃女史都是相識的。”
李朗大驚,未料到這丞相夫人與夏國諸人淵源如此之深,等閑旁人最多隻知主母黃夫人而已,絕少有知道她曾在唐宮中做文房女史的,他心思剔透,當即猜想到通風報信,并且說動烏特比派軍将自己這行人護送到布哈拉來的便是這位夫人,心下感激,當即恭敬地道:“陛下這幾年四處征戰,戎馬倥偬之間還要料理民政,雖然多曆滄桑,但容顔依舊,身體也還強壯,待人寬和仁愛,将士擁戴,萬民稱頌。”
康麗絲靜靜地聽他說這些陳德的近況,心潮起伏,待到李朗說完陳德的近況,又問了黃雯的近況,方才低聲道:“謝過李校尉帶來這些故人的消息。妾身當投桃報李,陛下似乎已在河西誓師出征,欲借道高昌疏勒,待明年春雪溶化,便率軍翻越蔥嶺,親自前來接張将軍、李校尉與公主返回故鄉。”
從丞相夫人那裏出來,桑魯卓忽然對李朗道:“這位夫人一定是愛着陛下的,而且愛得很深。”
李朗笑道:“不過是打聽一些金陵舊人的消息罷了,”他頓了一頓,又道,“奇怪的是,吾也覺得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這位夫人了。”
桑魯卓卻道:“你看不出,我卻是看得清清楚楚,你說着陛下近況的時候,她的左手藏在身後,再拿出來時,好幾個深深的痕迹,必定是緊緊攥着才留下的。”見李朗仍舊是不明白,又道:“丞相夫人似将心事都裝載鐵匣子裏,她雖然強忍着沒有表情,但每當說道陛下時,是那種關切的眼光,卻似鐵匣子開了一絲縫隙,透出來的光芒。”李朗聽她說的煞有介事,也隻得點頭稱是。
“大王,此乃夏國假途滅虢之計,如今于阗已經歸附夏國,若是此番讓陳德借道,他若是得勝,則回師時順手便将吾國滅去啊。”高昌回鹘大臣麥索溫谏道。
夏國國王陳德盡起精銳西征,大将辛古率骠騎軍、花帽軍、解煩軍爲先鋒,陳德自領龍牙軍、高蹄軍、教戎軍、練銳軍、鐵骨軍、胡楊軍繼後,大軍近五萬,驅趕着無數牛羊随軍,正沿着天山北道的傳統遊牧人的路線而來,因爲一路都是以牛羊馬奶爲食,無需後方糧隊辎重,大軍進展神速,當前已經在伊州集結,騎兵殺到高昌城下不過兩三日而已。
“難道還有什麽辦法嗎?”高昌回鹘首領,自稱阿斯蘭汗的仆固勤頗爲痛苦地答道,“夏國軍隊你還不清楚嗎,光胡楊軍與教戎軍已經讓我們疲于應付了,這次陳德親征,目标直指蔥嶺後面的大食薩曼國,高昌乃至黑汗不過是他前面擋路的石子罷了,若是投誠,他爲了安撫西域各部降人,我等還可以保全族人,若是與他爲敵,看那黨項拓跋氏,除了逃到宋國的,親族連同家丁故舊,幾乎從上到下給他殺絕了,還派了各教門長老詛咒其靈魂永淪地獄不得超生。”
“陳德妄興兵戈,我們可以向遼國、宋國求援。”麥索溫似乎已經失去了理智,仆固勤歎了口氣,揮手叫衛兵将他拖了出去,遼國和宋國朝廷,那是很遙遠的地方,真正的王者,現在已經握着利劍站在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