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人縱橫北國,陣戰上卻有一點痼疾,行列雜亂不密。林中等軍校簇擁着指揮使董遵誨,五千骁騎軍一個沖鋒,便捅破了欄子馬的堵截,一頭紮進了前陣契丹騎兵中。宮分精銳也不結陣阻擋,而是以五六百騎爲一隊,仿佛狼群一般,圍繞在五千骁騎軍左右不斷奔馳,每一次和骁騎軍的隊伍相錯而過,都把稍稍脫離大隊的數十名宋軍騎兵分割開來,以衆淩寡,刺落馬下。
骁武軍雖然不比上四軍那麽地位尊崇,但衆骁騎皆是邊郡良家子弟,敢戰樂死之處,不輸旁人。沖入契丹軍陣後,内裏的騎兵一邊策馬奔馳,一邊彎弓搭箭射殺敵人,外圍騎兵則刀砍*,每逢契丹騎兵一瞬而過,雙方都有好幾騎掉落馬下。都虞侯林中沖殺得甚是痛快,連連大喝,與平素間的幹練忍讓判若兩人,隻見他一杆大槍左挑右刺,槍刃下的白纓已染成猩紅一朵。
“契丹騎兵精銳,我軍獨力難支,退兵!”正殺得痛快,林中突然聽身後董遵誨高聲下令,不解地向後望去,見董遵誨眼望着一群又一群撲上來的契丹騎兵,臉色陰沉。“退兵!”“靠攏!”“轉向!轉向!”旗牌官和校尉迅速把董遵誨的命令傳了下去,衆骁騎拼命撥轉馬頭,戰馬長嘶,鐵蹄在并不堅硬地沙土地上踏出深深地印痕,原本氣勢如虹地骁武軍騎陣突然停止了沖擊,衆軍将在轉彎都些手忙腳亂,誰都不想脫離大隊,白白成了契丹人刀下之鬼。
四周如群狼一般不住撲上來撕咬的宮分騎軍觑出便宜,遠的彎弓搭箭,趁着宋騎速度稍緩連連放箭,近的更變本加厲地貼了上來,隻要有宋騎動作稍緩,與騎軍大隊有一線分隔,便有契丹騎軍強力沖刺過來,将一團宋軍騎兵裹挾過去,雙方戰做一團,而大隊骁騎軍不顧而去,被留在契丹人陣中的骁武軍騎兵則陷在陣中。
“爲什麽要退兵!”原本骁武軍與契丹人殺傷相抵,而且深深沖進契丹軍陣,在退兵時卻白白損失了數百袍澤,溫良恭謙地林中發了血性,一邊伏身策馬躲避着後面追來的契丹騎射,一邊朝着董遵誨大聲問道。董遵誨面色一寒,正欲勃然大怒,想到林中乃麾下心腹,便沉聲道:“契丹人多勢衆,若是一味戀戰,隻怕這五千骁騎子弟都要折在陣中!”他見林中靠近過來傾聽,便放低聲斥道:“此乃石守信借刀殺人之計!看汝是員猛将,卻沒長心眼,卻隻知蠻幹沖殺,真是糊塗!”林中方才恍然大悟,胸中卻似有一團火般憋悶。
“董遵誨奉命試探契丹虛實,前陣遼軍甚是精銳,與往日交戰的契丹兵都有不同,骁武軍也折損了近千騎兵。”董遵誨恭恭敬敬地向石守信禀報,石守信也不看他,命屬吏将前陣契丹人敵情告知禦營官家。“昨夜契丹人舉火示威,聲勢嚣張,看來果是上京援軍大至!”石守信陰沉着臉,望向遠處欄子馬踏出的漫天煙塵,仿佛要看穿裏面的千軍萬馬。
骁武軍試探性地攻擊來正式拉開了兩軍交戰的序幕,遼軍欄子馬開始超越宋軍先鋒陣,肆無忌憚地在宋軍左右拐子馬陣,乃至殿後陣周圍奔馳呼喝。宮分騎兵以七八百騎爲一群,仿佛潮水一般不斷沖擊着先鋒陣的防線。
四面都是遼軍騎兵擾動起來的漫天煙塵,陳德所統領地安西軍緊靠在一起,放下鐵面罩,隻要有遼騎敢于靠近,牙軍們便在十夫長指揮下以弓弩集中攢射目标。石守信見後面禦營沒有動靜,便令先鋒陣中騎兵下馬與步卒一道,結成堅陣,以弓弩殺傷遼軍。遼軍沖陣與宋軍不同,往往一沾即走,臨近時釋放箭支卻是極準,不少宋軍士卒都是面額中箭身亡。而身後的禁軍策先鋒陣,中軍大陣也萬弩齊發支援前軍,遼人騎兵隻要稍微靠近,便會被攢射成刺猬一般。
石守信、劉延讓等将都是見慣了惡戰的宿将,雖然身邊不斷有禁軍慘叫着倒下也未見多少憐憫,隻不斷安排損耗較少的指揮輪換到前面去。通常這種十餘萬軍隊的大戰很少在一天之内便分出勝負,遼軍僅憑騎兵便想沖破十萬禁軍堅守的大陣,那是休想。
見遼軍聲勢嚣張不同于往日,趙炅心頭籠上一層陰雲,沉聲道:“遼人仗着來了援軍,欲強行進入幽州,諸将誰能爲吾破之!”殿前班直自出征北伐以來屢破遼軍,上下對遼兵都有輕視之意,禦龍直指揮使高瓊當即願率軍擊破遼軍,趙炅大喜,命他率禦龍直勇士,會合策先鋒陣中的日騎東西班精銳騎兵,一同直擊敵陣,左右拐子馬陣則伺機從兩翼側擊契丹。
“媽的,吾等疲敝了契丹騎軍,禦龍直上來撿果子。”見禦前班直從後殺出,骁武軍校尉慕容剛罵道。
契丹宮分騎軍見宋皇禦營中有騎兵沖出來厮殺,立刻舍了先鋒陣,先暫且後退整頓人馬,然後再行沖擊,與禦前班直騎兵戰做一團。适才南北院軍士氣未振,此刻見宮分軍殺得勇猛,各部契丹軍與奚軍的的勁頭也上來了,耶律沙乘機揮師上前,左右兩翼契丹軍傾巢而出,三萬餘契丹鐵騎裹住萬餘宋軍精銳騎軍,翻翻滾滾厮殺不停。趙炅看出戰機,親自帥中軍禦營與先鋒陣壓上,以步軍大陣向前推進,貼近騎兵交戰的戰場,後陣萬弩齊發,天上矢如雨下,地下箭如猥毛,密集的弩箭外圍奔馳的契丹騎兵成片成片射到在地,同時兩翼拐子馬陣齊出壓制住契丹騎軍側翼,不使其有機會從左右兩邊逃離,隻能在正面倉皇躲避這宋軍弩陣持續不斷的箭雨。
“大人,南朝軍隊弩箭厲害,且容吾等稍退吧!好歹爲北院兵馬留些種子!”北院統軍使蕭讨古肩上中了一箭,他不暇将箭頭起出,仍大呼酣戰,見麾下北院軍在宋軍弩箭襲擊下死傷慘重,卻生出了退意。契丹軍仍未脫離遊牧部落的基礎,北院軍此番一再敗于禁軍,勇士死傷了不少,對北院一系的部落來說,乃是難以承受的損失。耶律沙身爲南院宰相,此時麾下的南院兵馬反而是最少,見衆北院将領都臉色複雜地望向自己,不得不點頭道:“吾率宮分騎軍爲汝等擋住宋軍。汝等暫且後退整頓兵馬,須得立刻殺回,否則,吾管不得汝等,耶律休哥大人的刀子管得汝!”他拿新任北院大王耶律休哥來壓這些北院的将領,衆将都唯唯遵令,各自回去将部勒兵馬少退,出了宋人弩箭射程之外整頓兵馬,布置第二道防線。而耶律沙則率領宮分軍并南院騎軍苦苦抵擋着三面宋軍騎兵,在宋軍弩陣的步步緊逼下不斷後退,直到和先行退卻的契丹北院軍合攏。衆契丹将軍也知此戰涉及國運,位高如北院大王耶律休哥,也親身赴險去奔襲宋軍後路,莫不極力鞭策督促部屬出力死戰,直到堅持不住,方才在宮分軍的掩護下退後整頓兵馬。如此這般循環往複,契丹軍在大宋禁軍的攻擊下一直退而不潰,苦戰到了天黑時分。
熟悉遼國情勢的屬吏來報,當面遼軍中有遼皇禁衛宮分軍的旗号,令趙炅大爲興奮,認定面前這支契丹軍乃是幽州最終等待的援軍。于是他不斷将中軍甚至殿後陣中的猛将精兵調派到前陣去,想要一舉擊破面前的契丹軍,絕了幽州守軍念想,卻未料到宋軍大陣側後方的山巒密林之中,數千遼人騎兵正牽馬注視着宋軍與契丹主力的大決戰。耶律休哥面色如鐵,見趙炅屢屢抽調中軍,但宋遼兩軍相戰始終僵持不下,直到天色全黑,耶律休哥終于下令道:“舉火!”早有準備地宮分騎軍聞聲而動,五千餘騎人人手持兩根火把,在密林中來回跑動,高聲喊殺,漫山遍野皆是不斷晃動的火頭,此番宮分軍攜帶了數倍于平常的鼙鼓,一起敲響,胡笳聲聲響應,氣勢震天。
在宋軍殿後陣軍兵看來,從後方來襲地遼兵聲勢極爲浩大,仿佛有數萬騎相似,原本就爲前陣鏖戰遷延難下的殿後陣軍兵心下同時一沉,都道自己這邊首當其沖,“完了!”
遼人騎軍閃爍揮舞的火光在夜色中傳得極遠,不光是殿後陣,就連陳德所在的先鋒陣也看得清清楚楚,富有經驗的老将石守信當即下令道:“遼人有詐,全軍戒備,小心伏兵!”此刻就連劉延讓臉上都露出萬分警戒地神色,将馬鞍上的鐵锏摘在手中。石守信早将先鋒陣中數千骁武軍騎兵派上前去厮殺,此刻隻剩下兩千餘衛士簇擁着這批大宋久經戰事的宿将。
仿佛和石守信的話相應和似地,遼人的伏兵并沒有從後方殺出,反而是側翼出現一支萬餘騎的契丹騎兵,打出南院大王耶律斜轸的旗号,沖破了外圍宋軍的阻攔,勢不可擋地全力殺向趙炅所在的中軍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