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大軍新破遼師于石嶺關,又取太原,兩戰皆勝,乘此破竹之勢,急襲幽州,十九能下。”殿前都虞侯崔翰話音剛落,趙炅還未出聲,便有宦官進來,将三份奏折交給趙炅禦覽。趙炅翻開折片,皺着眉頭看完之後,将那奏折擱在面前桌案上,破口罵道:“混賬。”有道是伴君如伴虎,見天子發怒,崔翰忙躬身道:“陛下息怒,保重龍體!”趙炅将折片遞給他看,沉聲道:“劉繼業建雄軍據守城南大明城不願降,曹翰原準備把建雄軍眷屬押至兩軍陣前,誰知陳德與劉繼業有舊,見狀阻止,安西軍和虎捷軍居然在大明城北面對峙起來。”
曹翰在奏折中彈劾陳德勾結太原,陰謀作亂,陳德則彈劾曹翰大索民間,擄掠婦女,兩邊在奏折中都言辭激烈。虎捷軍雖然人多勢衆,但安西軍列陣背靠着劉繼業據守的大明城,雖然并未入城,卻有着強援,在安西軍軍陣和大明城之間,還有近萬因爲城中動蕩而逃到此處避禍,希圖借助楊家威名逃過一劫的太原百姓。
行營制置使潘美得知消息,立刻點起近萬控鶴軍趕往彈壓,并且又寫了一份奏折給趙炅,說明了他打聽到的情況。潘美原先雖然曾經與陳德有怨,但金陵屠城之役卻是給曹彬狠狠地擺了一道,因此對曹氏心結更深,他的奏折雖然是客觀叙述口氣,卻隐隐對陳德有所偏向。更指出若是曹翰強行攻打陳德和劉繼業,傷及聚集在大明城北面避禍的近萬百姓,這就和亂軍四散在城中禍害百姓的性質迥然不同了,傳揚出去,将有損官家仁愛賢德的聲譽。
崔翰一目十行地看完奏折。他乃軍中宿将,因演練陣法極佳,趙炅即位以後對他大家重用,官至殿前都虞侯,眼下統領着北征禦營。崔翰自量,自己與曹翰、潘美等太祖舊将不同,也和趙炅從晉邸中拔擢的高瓊、王超等舊人不同。看完奏折後,頗斟酌了一番,方才緩緩秉道:“曹将軍體恤士卒傷亡,将敵軍眷屬驅至陣前迫降,情有可原。況且,依着軍中舊例,将士們不惜性命攻下了城池,放肆一番,強幾個婦人,也是有的。太原民風彪悍,屢次抗拒朝廷大軍,亦當好生懲戒一番。”
崔翰講到此處,見趙炅面沉似水,不置可否,便将話鋒一轉道:“隻是經略幽燕事關重大,眼下劉繼業尚且據守南城不降,粗粗點驗,北漢殘兵尚有三萬餘,若是安撫不當,必生騷動,強行壓制,又恐怕會延緩朝廷大軍轉攻幽燕的時機。”說到這裏,見趙炅緩緩點頭,崔翰見頗中聖意,便接着道:“眼下遼國不虞我朝有收複幽燕之心,重鎮幽州守城的主力隻得漢兵一萬八千人,原本屯駐在幽雲一帶,不歸南京留守韓德讓統禦的皮室軍在石嶺關損失慘重,直到現在也不見上京方面加以補充,此誠千載難逢之機也。”
“常言道氣可鼓不可洩,朝廷大軍正是氣勢如虹的時候,若是放任将士們在城内遊蕩,恐怕用不了多久,士氣便洩了,軍卒有了劫掠的資财,總想着回京過好日子,便不肯出力作戰。正可借着此事,曉谕各部嚴整部屬,準備揮師幽燕。”崔翰言罷,趙炅點點頭,笑道:“朝中宿将,無如崔卿者。”
崔翰退下後,趙炅臉色微變,伸手将桌案上的奏折拿起來,将潘美所述,近萬太原百姓聚集在劉繼業據守的南城外避禍的一段又看了數遍,沉吟道:“楊家在代北根基深厚,家将衆多,死士爲用。劉繼業向稱無敵。這都罷了,居然還如此深得人心。”他沉吟半晌,對旁邊恭敬侍立着的一人道:“劉繼元都降了,劉繼業仍不降,又和安西節度使陳德結好。侯卿,你怎麽看?”
他身旁站的那左班殿直本姓侯莫陳,名利用,原本是乃汴梁城中一個遊方道士,号稱能點石成金,得了樞密承旨陳從信的舉薦,被趙炅封了個殿直的散官帶在身邊。官家嫌叫他的姓氏侯莫陳三個字太過麻煩,便一概都隻叫第一個字,侯莫陳利用則視之爲官家對自己特别的寵幸,頗有些沾沾自喜,一聽趙炅發問,立刻拿出了十分精神,答道:“陛下,似這等手握兵符的武臣收買人心,最是要小心提放。臣白日望氣,太原城南有黑雲聚集,如大蛇潛伏一般,隐隐間似有龍形,當是應在這劉繼業身上。”
趙炅原本有些想法,聽侯莫陳利用煞有介事地這麽一說,更是打起精神,問道:“當真如此?這太原城頭的王氣不是劉繼元的麽?”他自即位前便笃信神術,結交了不少方士,這侯莫陳利用頗懂得幾手幻術,趙炅一試之下便認爲是個有真本事的道人,又聽他專精望氣之術,此番征伐太原經略幽燕正用得上,便帶了出來。
侯莫陳利用混迹市井之中,自有一套擦眼觀色,話留三分,順杆爬的本事,見問便道:“微臣原先也以爲那蛇形黑雲是那僞漢主劉繼元所生。陛下勒令劉繼元啓程去汴梁之後,黑雲猶未散去,反而更加清晰了。又出了這劉繼業據城不降,邀買人心之事,顯而易見,那王氣便當是應在這劉繼業的身上。”
趙炅也不是好糊弄的人,雖然侯莫陳利用巧舌如簧,他臉上卻仍有不解之色,疑道:“朕聽聞那劉繼元爲保住皇位,将滿朝宗室大臣幾乎屠戮一空,劉繼業若果真有王氣附身,劉繼元豈能容他。”
此時侯莫陳利用背上已經出了黃豆大的冷汗,欺君之罪可不是好玩的,他咬了咬舌尖,把心一橫,沉聲道:“以爲臣所見,這興許是太原城地下的龍脈所緻。”
“龍脈?”趙炅盯着侯莫陳利用,重複了一句。
“正是,”侯莫陳利用低頭秉道,不敢和趙炅目光相視,“汴梁上應商星,得火德,而太原上應參星,得水德,自古參商不相見,水火不能相容,是故太原賊寇方才一再和朝廷作對。更可懼的是,這太原乃千年古都,城下有黑龍龍脈,當年隋朝何等強盛,李淵太原起兵,最終掩有天下,正是爲此。前朝以來,開鎮太原者,大都稱王稱帝。直到天佑我朝,陛下英明神武,乃是天命真龍,這才壓制了太原黑龍,劉繼元束手成擒。”
“哦?五德相克之說吾也曾聽聞,這與劉繼業頭上的王氣又有何關系?”趙炅不解道。
“陛下有所不知,”侯莫陳利用見趙炅似有入巷,心中微定,沉聲道:“地下如有龍脈,則王氣自會附于人身,太原城屢屢爲枭雄竊據,正是爲此,以臣之見。自劉繼元去後,這龍脈和王氣,便都落在了劉繼業的身上了。而且由于此人身負枭雄之資,龍脈附着在他的身上後,黑龍王氣更見精純,陛下若不及早應對,日後必成大患。”
“竟會如此?”趙炅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麽說,由于這龍脈,河東的叛賊,竟然會永遠鏟除不盡了,侯卿,可有良策?”
侯莫陳利用此時已顯得氣定神閑,他頗爲高深地一笑,躬身道:“這破除龍脈之法,原本有傷陰德,但微臣爲了陛下肝腦塗地亦可,豈在乎區區壽元。”這話說的頗爲慷慨,連趙炅也有幾分感動,聽他又道:“爲今之計,隻有先穩住劉繼業,卻不能當下除去,否則,龍脈必會另附他人。然後,先以火焚太原城,一年以後,再絕汾水灌之,交錯陰陽之力,徹底毀了這裏的龍脈。城中百姓當另牽他處另建新城,微臣這裏回去之後鑽研一個釘死龍脈的陣法,将新城的街道照此修築,必定将太原的龍脈完全封住。到那時太原的龍脈完全釘死,再除去劉繼業,那龍脈和王氣無法在附在别人身上,此地再也出不了帝王。”
侯莫陳利用說到後來,連自己也有幾分信了,更何況是一向笃信道家仙術的趙炅,聞言不由歎道:“若非侯卿這釘死龍脈,數十萬禁軍勞頓數月之功,幾乎白白耗費。”當即定下來招降劉繼業,平毀太原城之計。
各部整軍,準備北伐燕雲的軍令傳出,二十餘萬禁軍盡皆嘩然,太原内外皆是一片怨言。代北威名赫赫的建雄軍節度使劉繼業接受招撫,向朝廷解甲投降一事,便顯得無聲無息。安西節度使陳德因爲擅自與曹翰所部當街對壘,被官家嚴厲申斥。劉繼業解甲後,太原城中再無反抗力量,三萬太原兵大多被改編爲廂軍。鑒于太原城高大,容易爲藩鎮割據,趙炅決定,将全城百姓遷出安置,然後縱火焚燒全城,最後利用攻城時修築的長堤,以汾水灌城,徹底毀滅太原城。
作者:侯莫陳利用在《宋史》佞幸傳中排名第二,而且很可能是陷害楊業的真兇,吾在這裏替長期以來默默無聞,爲陷害忠良這份大有前途的事業鞠躬盡瘁,偉大的太宗皇帝的親密戰友揚揚名吧。
毀太原城,丁字路,靖康之恥的時候,宋朝皇帝還希望六丁六甲神兵相助,迷信的程度,實在是無可救藥。
注:宋史佞幸傳
侯莫陳利用,益州成都人,幼得變幻之術。太平興國初,賣藥京師,言黃白事
以惑人。樞密承旨陳從信白于太宗,即日召見,試其術頗驗,即授殿直,累遷崇儀
副使。雍熙二年,改右監門衛将軍,領應州刺史。三年,諸将北征,以利用與王侁
并爲并州駐泊都監,擢單州刺史。四年,遷鄭州團練使。前後賜與甚渥,依附者頗
獲進用,遂橫恣無複畏憚。其居處服玩皆僭乘輿,人畏之不敢言。
會趙普再入中書,廉知殺人及諸不法,盡奏之。太宗遣近臣案得奸狀,欲貸其
死,普固請曰:“陛下不誅,是亂天下法。法可惜,此何足惜哉!”遂下诏除名,
配商州禁锢。初籍其家,俄诏還之。
趙普恐其複用,因殿中丞窦諲嘗監鄭州榷酤,知利用每獨南向坐以接京使,犀
玉帶用紅黃羅袋;澶州黃河清,鄭州用爲詩題試舉人,利用判試官狀,言甚不遜。
召諲至中書诘實,令上疏告之。又京西轉運副使宋沆籍利用家,得書數紙,言皆指
斥切害,悉以進上。太宗怒,令中使脔殺之,已而複遣使貸其死,乘疾置至新安,
馬旋濘而踣,出濘換馬,比追及之,已爲前使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