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昌德宮中,百尺樓上,皇帝李煜與宰相徐弦,右内史侍郎陳喬三人翹首西望,隻見火光一片,連聲音都聽得不甚清楚。李煜急得不停地站起坐下,徐弦也面沉似水,二人全沒了平日裏儀态閑閑的風度,反倒是右内史侍郎陳喬沉得住氣,若有所思地随手把玩起黑白玉石雕制的棋子來。
忽然,樓下傳來急匆匆的腳步,李煜與徐弦一同起身來迎上前去,來的正是内殿诏刁衍,他面帶喜色,還未走近便大聲秉道:“天佑陛下,北軍所築大江浮橋已被陳大人燒毀。”
陳喬聞言一下子站起來,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袖子被桌角挂出一條縫,急切問道:“陳将軍可否受傷?出擊諸軍如何?”
刁衍喜滋滋的俯身秉道:“秉陛下,二位丞相,陳将軍安然無恙,衆軍已經退回城内,盡皆完好,現在陳将軍正在安頓受傷軍卒,并與神武都虞侯胡将軍一同正敦促士卒加固城防,以防北軍報複。”
“好陳德,孤就知道沒有錯看了他。”李煜興奮得抓住身旁徐弦的臂膀大聲道:“徐相,陳德此番立次大功,應該重重的封賞。”
徐弦卻俯身秉道:“陛下,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陛下對陳德早已恩寵有加。江北新附之臣,未滿一年而官居神衛都虞侯,我朝還未曾有過。陳德立此大功,不過報陛下知遇之恩之萬一,更證明陛下有識人之明而已,若是再加封賞,恐怕反而讓陳德受同僚嫉妒,不利于他。”
這席話說的李煜點點頭,道:“到底還是陳相老成持重,言之有理。”他想了想又道:“不過如此大功不可不賞,傳谕下去,賜出城作戰衆軍,每人禦酒兩升,錢十貫。指揮使陳德安排好軍務後速來見孤。”
李煜這些日子被宋軍兵臨城下壓得喘不過氣來,現在總算盼來一場大勝,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想起好幾日沒有看過歌舞了,當即下令樂師與舞姬一起上來,便在百尺樓一邊飲酒,一邊欣賞樂舞,慶祝得此大勝。見皇帝心情大好,這些日子籠罩整個昌德宮的陰霾似乎一下子散去,最感欣慰的還要數文房女史黃雯,聽得陳德安然無恙的消息,她按着胸口連說了好幾聲菩薩保佑。
未過多久,一身戎裝的陳德便親自前來觐見李煜,他記着曆史上不少将領都是因爲立了大功以後稍微有點忘形,結果招了君主之忌,所以格外恭敬地老遠便俯身秉道:“神衛軍都虞侯,兼領錦帆指揮使,金陵烽火使陳德叩見陛下,請陛下恕微臣匆忙趕來,未及時換下戎裝之罪。”
李煜笑呵呵的擡手道:“陳将軍請起,你勤于王事,何罪之有。”說着對身邊的陳喬與徐弦道:“王昌齡詩曰‘但使龍城飛将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孤有陳将軍這般勇将,北朝要過江來欺淩江南,想也是休想,哈哈哈。”說完竟得意的大笑起來。
徐弦也在旁乘機道:“陛下所言甚是,不過以老臣之見,北朝地大人多,兵強馬壯,莫若乘我軍的此大勝之機,加倍甘詞厚币,可收以戰迫和之效,早日結束江南這場兵劫。”
李煜正想答應,陳喬急道:“陛下萬萬不可,眼看北軍後路斷絕,正當沮喪之際,若我朝主動求和,無異于示弱與敵。”
兩位丞相意見相左,叫李煜有些躊躇,便問陳德道:“兩位丞相之言皆有道理,陳卿,你對以戰求和之事可有看法?”
陳德見對面三個人的眼光都盯着他,而李煜的眼光也十分迫切,看得出來李煜是想早點結束這場戰争的,哪怕是再次向宋國稱臣。于是陳德沉吟着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仁慈,不欲江南百姓遭此塗炭,方有以戰求和之想,不過以臣之見,此時求和未必是好時機。”
“陳将軍,此話怎講?”徐弦見陳德并沒有直接否定議和,臉色稍寬,立即追問陳德話語後面的意思。
陳德不卑不亢的接着道:“陛下,在臣的老家有一句話,叫做‘能戰方能言和’,今番我軍雖然燒毀了宋軍跨江浮橋,但是宋軍東中西三路大軍皆主力未損,算不得受到重大挫折。況且北軍一向以爲南人柔弱,若我猜得不錯,此番宋軍将領必然要大罵我軍以狡計取勝,心下還是以爲我軍與北軍相比頗有不如。在這種情形之下若我方求和,宋軍一定不會認真考慮,反而會加緊攻城,以期逼迫我朝投降。”
“嗯,陳卿對宋人的心思猜得很透,此言有理。”李煜思索着點點頭。
“那以陳将軍之言,何時才是議和的良機?”徐弦沒想到陳德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又接着問道。
陳德微微一笑,看着遠方還未熄滅的火光道:“若是北朝三路大軍之一被我軍痛擊乃至打敗,宋人方能體會到江南軍民抵抗的決心,到那時,就肯坐下認真與我們談議和的條件了。”
“打敗宋人整路大軍?”李煜和徐弦都有些不可思議的望着陳德,要知道,這意味着南軍要在十萬人以上的大會戰中戰勝強悍的北方軍隊,這可是曆史上都極其罕見的事情。
“陳将軍是否因爲剛剛獲得大勝,太過看輕北軍,若是我軍可以一舉擊敗整路北軍,何以被他們攻到金陵城下,你胸中可有定計?”徐弦有些不相信得看着陳德,李煜随着他的發問也點點頭,看着陳德。
“兵法不過奇正,運用存乎一心,無非是多方誤敵而已。”經過前幾天與宋國前軍的接觸戰,陳德已經很懷疑朝中有人将自己要襲擊搗毀浮橋的行動透露給宋軍作爲進身之階,他再也不願透露自己的作戰計劃,隻是随口打着哈哈。
徐弦望着陳德,想從他的臉上看出陳德到底是胸有成算還是大言不慚而已,不過什麽也沒看出來。
李煜見陳德這麽有信心擊敗宋國一路大軍,哈哈大笑道:“陳将軍豪情豪語,當真是令人欣慰。”伸手取過一杯禦酒,對陳德道:“來,我君臣四人滿飲此杯,願宋軍早日退回江北,江南百姓早得太平。”
陳德微笑着喝了,李煜随即賜他坐下一起共賞宮中樂舞。
雖然從前陳德也經常觀看禦制樂舞,可都是在朝堂大殿之類的場合,場面宏大人數衆多,更像是大型儀式上的團體操而非舞蹈,此次百尺樓上賞樂卻别有一番風情。少了大呂洪鍾的莊重,卻多了箜篌筚篥的跳脫,場中的舞姬人數不多,卻個個身材曼妙,舞技高超,其中一名舞姬尤其擅長胡旋舞,她站在一個兩尺高的镂空木球上,騰踏旋轉,扣人心弦之處,饒是徐弦和陳喬此等年高位尊之臣也目不轉睛。旁邊的人看得驚心動魄,她卻始終不掉下來,還做出了各種曼妙動人的舞姿。
李煜一邊看一邊和着樂聲拍打桌子,一曲終了,方才微笑着對陳德道:“白樂天詩雲‘弦鼓一聲雙袖舉;回雪飄搖轉蓬舞,左旋右轉不知疲,千匝萬周無已時。’說的便是這胡旋舞,這舞娘一身功力全在一雙足尖,你莫看她此時輕松愉悅,爲了練就這身舞技,不知吃了多少苦頭,不下于須眉男子習文弄武的。可惜窅娘已不在宮中,她能以足尖在一朵金蓮上跳舞,當真是體态輕盈,恍若仙子降臨,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容耀秋菊,華茂春松,若輕雲之蔽月,似流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禦。”說着臉上竟流露出神往之色。
李煜說道舞姬辛苦不下于男子之時,陳喬和徐弦的臉上已經有些挂不住了,往重了說将士大夫與娼優之類并列,有輕慢大臣之嫌。陳德卻微笑着點頭,心想李後主還真是藝術家的知己,足尖舞和現代的芭蕾一樣,隻不過是一種舞蹈的形式,後人卻硬要将裹腳的事情栽在這李後主身上,倒顯得他是個摧殘婦女的荒淫無道之君,不過好在大多數人還是很明白事理的,要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女士哭着喊着要穿越過來給後主當個妃子之類的。
歌舞盡興之後,徐弦三人便告辭退去,陳德跟在兩位兩位重臣之後,隻能遠遠的對黃雯微笑着眨眨眼睛。
回來的路上,陳喬邀陳德同車而行,一臉嚴肅地問道:“陳将軍今天在陛下面前聲言要打敗一路宋軍,可是真有把握。陛下對你的恩寵信任來之不易,你可千萬不要讓他失望。”
對于這位在曆史上自盡殉國的忠臣,陳德是信任而敬重的,他望着沉聲道:“陳相放心,兵家勝敗之勢,無非我專而敵分,多方以誤之,北國軍雖衆,兵雖強,卻分爲三路,其勢已分,我軍隻要集中精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專攻一路,勝算還是比較大的。”
陳喬聽他說得有理,點點頭道:“你有把握就好,那你準備打那一路敵軍?”
陳德微微一笑道:“當然是最弱的那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