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都與長期負責守衛皇宮的羽林軍不同,每逢戰事必當先鋒。因此黑雲都雖然号稱國主親軍,也在城裏設有衙署,但爲了讓士卒習于野戰,還在城北的雞籠山下、玄武湖畔圈占了一大片營地,并将大部分軍士屯駐在此。自呙彥統帶黑雲以後,更常年駐于軍營之中,将城中的衙署幾乎空置。此番請陳德去的,便是這設在城北的大營。
來到進入營地,便見,一副熱火朝天的備戰景象,隊隊騎兵來回奔馳練習騎射和突擊,聲勢煞是駭人,沒有騎馬的士卒也在軍官的帶領下騎在木馬上練習大槍,僅有的步卒的都是在爲騎兵搬運辎重物品,在遮天蔽日的沙塵中顯得格外弱小。
黑雲都指揮使呙彥率領幾名校尉早已等候在大帳中,他看着被校場上的沙塵弄得灰頭土臉的陳德和辛古,笑道:“聽說陳将軍那日從皇宮出來後便直奔軍營,當真勤于王事,辛苦辛苦。”
陳德心中一凜,自己領命之後的行蹤從未向誰報備過,竟被這看似粗心的呙彥了解的一清二楚。呙彥依仗着黑雲都,在南唐能夠與十萬神衛軍指揮使皇甫繼勳相抗衡,看來确實有他不凡的本事,于是連忙臉上堆笑,謙讓道:“将受命之日則不顧起家乃是古訓,王命既下,末将也隻得朝奉命,夕就職,無貳話可說。”
呙彥聞言輕輕哼了一聲,心道這陳德雖然聽聞有幾分本事,但能得到國主的重視信任,會說話顯然是是個重要因素。既然認定陳德不過是個新晉的寵臣,呙彥便傲然道:“陳指揮使,大軍不日出征,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可否由貴部先行押送糧草辎重進駐池州陝口寨并加以固守,黑雲都随後進駐,我部以騎兵爲主,可以陝口爲中心,四出攔截敵軍辎重。”
陳德聞言不禁有些愕然,他本想利用江南水網的優勢,讓錦帆軍以船隻機動,專門襲擾宋軍的小部隊,一如後來的敵後遊擊隊那樣。若是按照呙彥的建議,錦帆軍便成了黑雲都的辎重營,不但立功的機會沒有,而且守衛要塞極易和宋國的南征大軍硬耗實力,到時候黑雲都見利便上,若是戰事不利,抛棄友軍溜之大吉都有可能。黑雲都每逢大戰必然參加而能保存實力至今,關鍵時刻犧牲友軍的事那絕對沒少幹。
雖然很想和呙彥合作愉快,但陳德還是拱手推托道:“呙将軍,錦帆軍雖是步軍,但軍中有大量水手,可以借助江南水鄉縱橫往來,襲擾宋軍身後辎重是用其長,若僅僅擔當運輸辎重和守衛陝口寨之責,無異于舍長用短。還請呙将軍三思。”他這話說得極其誠摯,說完眼睛便一眨不眨的盯着呙彥,希望他能接受自己的意見。
哪知呙彥既然認定陳德隻是一個幸進之臣,見他竟敢推托自己的安排,不禁臉色變黑,嘿嘿幹笑兩聲道:“宋軍數十萬大軍來襲,前後遮護必定極爲嚴密,更有大量騎兵對遇襲的辎重隊進行增援,陳指揮使願意獨立襲擾敵軍當然好,隻是吾恐怕一旦遭遇敵人騎兵,襲擾不成,損兵折将,陳将軍與吾在陛下那裏都不好交待啊。”
他說到後來,語氣極其輕蔑,看着陳德,仿佛錦帆軍已經在宋國鐵騎下慘敗了一般,陳德還未答話,坐他下首的辛古便怒道:“騎兵有甚了不起,老子殺過的馬,恐怕比你騎過的還要多。”
此言一出,黑雲都陪坐的将領紛紛喝道:“放肆,呙大将軍面前哪有你說話的份兒。”呙彥更是手按腰帶,拿眼睛冷冷的看着陳德和辛古,辛古則毫不退讓的和他對視着,現場的氣氛一下子便凝固了起來。
陳德忙舉起茶杯笑道:“辛校尉是個粗人,心直口快,言語也粗俗了些,末将代他陪不是了,還望呙将軍大人大量,不要與他計較。”
呙彥見他服軟,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碗喝了,算是不再與辛古計較,沉聲道:“陳指揮那日在陛下面前所陳以步破騎之策我也有聽聞,隻是過于書生氣了些,沙場之上,隻要過百的馬隊奔跑起來,那氣勢可是遮天蔽日,沖開上千步卒的陣勢不在話下。”
他下首一名校尉服飾的将領湊趣道:“步卒不成陣,便隻有給人看瓜切菜般殺了。”呙彥橫了他一眼,笑着擺擺手道:“馬校尉,不得無禮。”像是說他這話雖然不錯,但未免對陳德太不恭敬。
辛古還待反唇相譏,陳德連忙止住他說話,拱手道:“以步制騎,曆代皆有,前朝李衛公以偏廂車爲骨,六花陣爲形便縱橫大漠也是不遠之事。”
呙彥本來以爲自己這般說已經很給陳德面子了,沒想到陳德還是強項,臉色便不好看起來,那複姓上官的校尉會意,出言道:“李衛公乃是軍神,以步制騎那是自然之事,以陳将軍之能,禦錦帆新立之軍,未必有這番能耐。”
陳德還爲答話,呙彥便喝道:“承彥,你可越來越沒規矩了,還不向陳将軍道歉退下!”
那上官校尉聞言便站起身來,一聲不吭的向上坐的呙彥和陳德各行了一禮,便大咧咧的走出營帳去。
呙彥向陳德笑道:“這馬承彥也是心直口快之人,若不是看他尚有勇力可以報效陛下,吾早将他亂棍打出軍營。不過我黑雲都以騎兵爲主,頗有不服陳将軍高談步制騎的人。這法子是不是行得通,某倒有個辦法。”
“有何辦法。”陳德看着呙彥的眼睛問道。
呙彥道笑:“聽聞陳将軍今番帶來五十名步卒牙兵,按照一騎當五步的比例,就用我黑雲都十名騎兵對錦帆五十牙軍,看看是不是能夠以步制騎,如何?”
聽這呙彥句句都扣着以步制騎的話頭,陳德心中轉念,黑雲都乃是南唐僅有以騎兵爲主的精銳,自己在李煜面前大講以步制騎,當然是冒犯了他,不過居然要以十名騎兵挑戰自己五十牙軍,這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裏,何況這些牙軍都已經過了初步的槍陣訓練。
見陳德沉默不語,呙彥又道“若是貴軍五十步卒能擋我十名騎兵,那麽便由黑雲都負責防衛陝口寨,貴軍願意怎樣襲擾宋軍都行。不過,若是這五十步卒不能抵禦十名騎兵,便請錦帆爲我黑雲承擔運輸辎重及守衛陝口寨之責。陳将軍意下如何?”
陳德無可拒絕,加之對牙軍的戰鬥力有一定信心,便沉聲道:“好。”
辛古更立刻接道:“某這便去整頓士卒,殺他個落花流水。
呙彥轉眼一看辛古臉上躍躍欲試的表情,想道,将爲軍之膽,此人剛才若是殺過許多馬的話不虛,倒是個麻煩,于是又道:“辛校尉,吾與陳将軍所打的賭乃是士卒對士卒,你身爲校尉親身上陣,若是有所損傷,陛下那裏我怕不好交待。”他一面說,一面心中打定主意,若是辛古不顧自己勸阻執意要上陣,便命騎兵先遠遠的将他射成刺猬再說。
辛古怒道:“他奶奶的,戰場之上還分官大官小不成。”他一出言不遜,立刻便招來黑雲都的将領的罵聲一片,幾個人還湧上來将他圍住,挽起袖子要揍他。辛古更大喝一聲,手按腰刀,怒視着氣勢洶洶的圍上來的黑雲都衆人,他身材高大又長的兇神惡煞的,再加上畢竟這是兩方友軍在談合作方案,黑雲都的将領導也沒有當真對他動手。
陳德忙分開衆人道:“辛校尉住手,呙将軍所言有理,你是牙軍校尉,此番不上陣便是。”
辛古這才聽命,向陳德告了個罪,先下去安排帶來的五十牙軍列陣去了。
呙彥倒也大方,耐心的與陳德在大帳内喝茶等候,直到辛古派人禀報說步卒已經列陣完畢,方才與衆将一起來到校場之上,他一看錦帆軍所列的陣勢,“咦”了一聲,心道這陳德果然有些門道,不過随即釋然,一支新軍,再怎麽的陣勢又有何懼哉,想到這裏胸中豪氣頓生,轉頭對陳德一笑,問道:“陳将軍,這便開始吧。”
陳德一看辛古按照自己的交待,讓五十牙軍列了一個防守爲主的方陣,每一邊的士卒都持矛面向陣外,整個陣型看上去便如一隻刺猬一般讓敵人無從下嘴,不禁心中微微點頭,心道這辛古雖然耿直,但訓練士卒陣型倒是一絲不苟。不過這個據說對付騎兵的經典空心方陣究竟效果如何,陳德也僅僅有書本上的認知,眼見呙彥居然滿不在乎似的,不禁有些惴惴,随即把心一橫,點頭道:“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