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村村口,鹿先生緩步走出馬車,望着守在路邊等待的浣紗妹,雙臂展開,笑容蕩漾在臉上。
金榜題名,外加翰林院一年學習,鹿先生整個人都變了,總有一股華貴的氣質環繞周身,宛如高高在上的帝王之相。
“回來了!”
浣紗妹聲音梗阻,略帶嗚咽,雙眸迷離,披上一層淡淡的霧氣。強烈迸發的喜悅被她生生壓住,心中千言萬語,說出口的唯有普普通通的‘回來了’三個字。
“我回來了!”鹿先生眼神含笑,知道自己離夢想隻差一步。
爲了壯大忘語書齋,完成昔日的豪言,他選擇辭官不做,心中無怨無悔。最起碼金榜題名他有過,更何況皇帝爲此贈送題字匾牌一個,在整個庸國造成巨大轟動性,讓忘語書齋的名聲傳遍大江南北。
兩人相向而行,幾步之後面對面站立。雙手短暫的遲疑,随之緊緊握在一起。
在一旁的馬車夫看來,這不過是小别情人之間的重逢。他甚至搖搖頭,暗中笑了。
“人到中年,還學少男少女這般醉意朦胧!”他僅是一介粗人,根本不清楚鹿先生曾經的榮耀,看了一眼,靠在車頭抽出一根煙杆,開始點燃煙絲。
然而,遠處的古雲卻是大有所獲。鹿先生與浣紗妹積累的喜悅隐隐爆發,如同兩團祥和光芒相互碰撞,并瞬及相互融合。
“原來是這樣,天地生陰陽,并不局限于五行歸一的圓滿!世間萬靈,事無巨細。皆有自己的圓滿,有自己的陰陽歸真!”
古雲若有所思,輕輕點頭,嘴角泛起濃濃笑意,也在分享兩人的快樂。
鹿先生與浣紗妹同時溢出的祥和光團相互融合,漸漸地在兩人頭頂形成一個氣旋,随着默默對視的心有靈犀,氣旋轉變爲黑白雙色,好似魚兒歡快地追逐。
這個變化,莫說一旁不以爲意的馬車夫看不到,就連當事人也是毫無察覺,唯有作爲元嬰後期大圓滿修士的古雲清晰感知。
晴朗的天空似乎飄過一朵雲彩,很是奇怪地聳立在高空,伴随一陣陣的緩緩旋轉,使得陽光與陰影交替閃過兩人頭頂。
“咦!大哥,天上是什麽,好奇怪?”
陰影與光芒的交替讓浣紗妹雙眼很不适應,微微擡眼,就看到廣闊無邊的天空在旋轉,如同一朵黑色雲彩追逐着陽光,并與之嬉戲。
“是啊!”鹿先生也是驚訝,突然間眉頭輕皺,口中喃喃自語:“這種情況,好像哪裏見過。對,絕對見過!”
“你見過,在哪裏!難道是老天開眼,憐惜你我之間的苦難,爲我們祝福麽?”
浣紗妹将鹿先生雙手抓得更緊。她此刻沉浸在幸福與喜悅之中,世間的每一個變化,在她眼裏都是吉祥如意。
兩人的舉動也讓埋頭抽煙的馬車夫察覺,他擡頭一望,頓時僵硬。右手握住煙杆的五指泛白,張開嘴吐出一縷縷青煙。
“仙人,這裏有仙人!”許久,馬車夫顫顫巍巍地說道:“我聽城裏說書的老頭說過,天地異變,必有仙人出行!”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鹿先生終于想起什麽,緊張地問道:“古兄弟呢!沒和你一起來?”
當日,他醉眼中,依稀看到古雲變了,變作一對相互追逐的黑白雙魚,就如天空中的一樣。
“古公子說了,看不得卿卿我我的場面,他在忘語書齋等你!”
浣紗妹微微一愣,詫異地問道:“怎麽啦?”話音未落,高空中的巨型黑白氣旋逐漸淡去,很快露出晴朗一片的天空。
“沒什麽,隻是有點想念古兄弟!”鹿先生牽起浣紗妹的手,轉頭笑道:“走,坐馬車回去忘語書齋,還有禮物送給你與一幹教書先生。”
馬蹄踏在地面,發出‘塔塔’聲響,車輪也是不甘寂寞,伴随一陣陣‘吱呀’聲。馬車夫輕揚手中皮鞭,吆喝一聲,馬車的速度立刻加快。
忘語書齋門口站立數百村民,個個伸長脖子眺望。鹿先生雖說辭官不做,畢竟是東村曆史上第一個金榜題名的探花郎,而且他們的兒子皆在忘語書齋受教,自是希望得到鹿先生真傳,有朝一日也來個金榜題名。
賈員外站在最前面,臉上的笑容很是僵硬。身爲東西兩村最富有鄉紳,加之與浣紗妹結爲幹兄妹,他理所當然地享受第一個與鹿先生見面的禮節。隻是心中苦悶之極,卻又說不出口。
“哈哈!鹿探花,衣錦還鄉了!”
馬車停穩,賈員外換上一副真摯的面容,打着哈哈快步上前,雙手伸得老遠,恨不得與鹿先生心貼心。
“原來是賈員外,聽聞你對忘語書齋的幫助,我在皇城也是時常暗自欣慰,客氣,客氣!”
鹿先生微微點頭,如同在任的錦州府提督大人,頗有官氣地上前回禮。
打過招呼,那些村民再也按耐不住,紛紛喊着鹿探花的名字,說些恭喜、祝賀之類的客套話。他們還有一個願望,那就是當今庸國皇帝的親筆題字。
“啧啧!到底是翰林院學習一年,你看看鹿探花走路的姿勢,說話的大氣,簡直就是一品大官的架勢!”
“這還用說,你沒看見皇帝都送他親筆題字的匾牌,莫說知縣,就是州府大人來了,也要對匾牌叩拜。想想探花郎,是那麽好得到的!”
“别吵,别吵,快看,匾牌要挂出來了”
那些擠在外圍的村名一個個踮起腳尖,恨不得變成老鼠鑽進去,看看皇帝的親筆題字。
吵雜聲浪中,鹿先生轉頭看到老槐樹下遠望的古雲,立刻推開一衆村民,在哦大家的詫異眼神裏,拱手大笑起來。
“古兄弟,年餘未見,想壞我了!”說完,鹿先生突然感覺一陣莫名其妙的緊張,看着古雲的雙眸出現躲閃。這一刻,他又想起黑白雙魚的追逐,仿佛就是古雲的化身。
“鹿先生金榜題名,卻又辭官不做,這份才華,這份胸襟,佩服!”
古雲淡淡一笑:“先應付鄉親,待會與你把酒言歡!”說完,他轉身離去,留下鹿先生重新陷入人流之中。
傍晚,熱鬧的場面終于稍許安靜。忘語書齋除了鹿先生與新加入的教書先生,就隻有硬撐門面的賈員外。
“打都打了,還在乎這一掐!”賈員外心中恨恨地想着。
他不僅以兩村最大鄉紳身份歡迎鹿先生回歸,還以浣紗妹幹哥哥的身份來宴請大家,畢竟東西兩村之人都知道,鹿先生與浣紗妹的情意。
兩張八仙桌圍坐十餘人,跟在賈員外身後的賈老三低頭彎腰,仿佛做錯事的孩童,時不時地偷偷看看賈員外。
隻是在斟酒幾件,賈老三才會微微擡頭,露出臉上幾道深深的疤痕,雖已痊愈,但看得出來當初被打得夠狠。
“忘語書齋壯大,其實是古先生居功至偉,賈某僅是出點微薄之力罷了!”
酒桌上,賈員外格外謙虛,斜眼掃過古雲。賈老三反複說過,忘語書齋的古雲最是神秘,就連搬救兵的痞子姜一郎也是了無影蹤,說不定被反正遇見對方一定要小心。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賈員外既然種了瓜,也不要擔心秋天沒有收成!”
古雲自是看出賈員外内急外平的心思,也不點破地說道:“鹿探花親自坐鎮忘語書齋,想必明年的鄉試定會取得好成績!”
庸國除了每三年的國考之外,還有三年一次的鄉試,隻是時間錯開。唯有鄉試過關,取得秀才的功名,才有資格進入國考。
古雲一言中的,頓時引來其他教書先生的共鳴,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紛紛發言,将話題轉移。
酒過三巡,衆人皆有醉意,先前的拘束早已化開,說話的嗓門逐漸加大,就連賈員外也沒有那麽心痛了。
“妹子,我金榜題名,現在辭官回家,都是爲了你!想來你我老大不小,大家皆知你我情意,不如趁熱打鐵”
月挂高空,四周僅有斷斷續續的蛙鳴騷擾,鹿先生與浣紗妹并肩而立,一起擡頭望月。
“看你,我不是說過,金榜題名,壯大忘語書齋,才是你我洞房之時!”
浣紗妹嘟起嘴,假裝生氣地瞟了鹿先生一眼,幽幽地說道:“明年鄉試,忘語書齋有九十名學子夠資格參加,隻要有六人高中秀才之名,我就答應你!”
鄉試是學子考取功名的第一步,同樣競争激烈。庸國書院衆多,每一次鄉試,能夠達到百分之二的考取率就是優秀。大多數人往往一生考取數十次,也不曾得到秀才稱号。
忘語書齋九十名學子,能夠考取六人,絕對會揚名這次鄉試。隻是難度太大,讓剛剛說出口的浣紗妹也有點後悔,轉眼看着一臉興奮的鹿先生,将改口的話語吞下肚中。
“妹子說得好,忘語書齋能否壯大,成爲庸國第四大書院,除了我這個探花郎,皇帝的親筆題字,就看這次能否一炮打響!”
鹿先生一拍胸脯,斬金截鉄地說道:“我要證明自己!”
話音落定,鹿先生将倒在懷中的浣紗妹牢牢抱緊,眼光卻不由自主地看向内屋。
“如果猜得不錯,這次鄉試,忘語書齋最少會出十名年輕秀才!”他想起古雲說過的一句話,充滿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