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的忘語書齋顯得略微孤單冷清,唯有屋内一盞油燈還在釋放淡淡的黃色光芒,彰顯一份生機。
過年了,折騰半宿的鞭炮聲早已散去,寒冷逐漸占據一切。
古雲靜靜地坐在床頭,輕輕擡頭,嘴角有着淡淡的笑意。他眼眸深湛而甯靜,仿佛可以看到天盡頭。
“既然來了,何不進來坐坐!看看凡人是多麽的幸福與知足,難道沒有一絲感觸麽!”他說着,衣袖輕抖,木門頓時大開,讓裹着一團團碎雪的寒風奔湧而入。
油燈忽閃忽閃,頑強地釋放昏黃光芒,讓古雲的倒影也在伸縮之間,宛如活了一般。
“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寒風陡然停息,一個黑袍裹身的軀體站在門口,聲音沙啞,仿佛兩片破損的銅鑼在摩擦,放在寒夜裏極不協調。
“請坐!”古雲手中出現一個酒壺,緩緩落在桌面,倒出兩杯尚有餘溫的酒,淡淡地說道:“過年了!你我見面也算團聚,喝一杯!”
古雲眼光輕輕落在黑袍修士身上,蕩漾着一種期待。隻有他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麽。
“我問你,你是如何知道我的?”
黑袍修士不爲所動,釋放的氣息如同屋外寒風,冰冷至極。直到現在,古雲在他眼裏,也是蝼蟻般脆弱,伸手便可以捏死,此時故意裝出一副神秘模樣,令他很是不爽。
這還不算什麽,偏偏古雲提出的兩個建議,他根本辦不到,更是認爲古雲在試探自己的底細。
“哈哈!浩靈大陸唯一的化神修士,天機山曾經的當家老祖天機子,就是這種風範!明明有求于我,還要擺出一副絕對掌控的氣勢。你不喝,我喝了!”
古雲搖搖頭,仿佛自己此刻已是化神修士,與天機子實力伯仲之間,顯得輕松自然,沒有半分拘束。
與天機子接觸的時間不算短,而且對方金屬般的聲音與氣息讓古雲猜測中有股預感,眼前的天機子并非完整。隻是實力有限,無法掀開天機子永遠裹住身體的黑袍一看究竟。
天機子左手緩緩擡起,指着古雲。他内心好似無限掙紮,讓深黑的衣袍微微震顫。幾息過後,他的手又緩緩落下,勉強擠出沙啞的笑聲。
“後生可畏!看來,我真的老了!”
說話間,天機子一步走入,門未關,卻再無一絲寒風可以滲進來,有的僅是慘淡的白雪反光。
天機子黑袍一蕩,桌面上酒杯自動飛起,穩穩地停在他的下巴處。感受到古雲有意無意的眼光,他輕嗅幾息,将酒杯送回桌面。
“好酒!可惜,千年前我已戒了,不飛升上界,是不會開戒!你如想以此試探我,恐怕會失望的!”
他的聲音有嘲弄之意,仿佛看穿古雲内心的期待。
天機子既不坐下,也不喝酒,隻是透過黑袍,仔細地打量古雲。雙方陷入短暫的安靜,唯有古雲喝下一口酒時的歎息不甘寂寞。
“我從你身上感受到一絲化神修士的氣息,顯然你找到感悟意境的大門,隻要你願意,應該随時可以碎嬰化神!而你在等,等什麽?想逃避?”
許久,天機子略帶強迫的語氣回蕩在屋内,激起層層回音。他相信自己的感知能力,卻總有一種古雲要擺脫掌控的擔憂。
“逃避嗎?你錯了,我答應的事情絕不反悔。你我十年之約,不管你怎麽想,我是會遵守的!要找借口強行帶我回去,随你便!”
古雲左手玩弄着小酒杯,神色淡定,心中對天機子很是佩服。他已經很小心壓制自己的氣息,依然逃不脫天機子的感知。
正如天機子所說,隻要古雲願意,随時可以展開碎嬰化神的沖擊,但這不是他想要的。他要五行歸一感悟達到最巅峰之時,站在意境圓滿的山尖上碎嬰化神。
鹿先生僅是金榜題名,忘語書齋還處于發展階段,而與浣紗妹洞房花燭夜的最完美時刻更未到來,古雲是不會發動沖擊化神期的瓶頸。
“你很聰明,也很要強!不過人心叵測,你依仗的好運氣有時候也會碰壁,就如現在,我正是要帶你回去!”
天機子陰沉沉地一笑,一股柔和的靈力籠罩整個房間。隻要他願意,可以帶着這間房屋一起返回天機山老巢。他甚至覺得,如果下手晚一步,古雲有可能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
“我如不願碎嬰化神,即使你殺了我,也隻能落下一具元嬰後期大圓滿修士的屍體。口口聲聲的你我飛升計劃,想必是缺一不可,你想拿自己準備兩千年的飛升計劃來賭一次?”
古雲輕輕放穩酒杯,忍受天機子無處不在的化神修士威壓緩緩站起身。打是打不過,要想奪回主動,唯有捏住對方的痛處狠狠加力,才有一線希望。
天機子如此觀照自己,又是送息土蟲讓他修爲達到五行圓滿,又是讓他目睹對方今天計劃,滅殺修真界三層高階修士,隻能說明古雲在對方心中的地位,可以說是最關鍵一點。
牢牢抓住天機子這個痛處,古雲以退爲進,平靜地注視對方。
“你威脅我!想過沒有,我還有第二套飛升方案,世上沒有後悔藥可吃的!”
天機子很想豪邁地大笑幾聲,奚落古雲的自以爲是,偏偏笑聲發出,好似破鑼撞擊,沉悶而刺耳。或許是感受到笑聲極不協調,他立刻止住。
“意境感悟,碎嬰化神,是無數元嬰修士夢寐以求的奇迹!然而,同是化神修士,意境的強弱決定誰能走的更遠!”
古雲轉頭向外,透過打開的木門看向忘語書齋寬敞的院落,以一種平日裏教導學子的平穩語氣,說道。
“前輩是希望一個最普通的化神修士與你一起飛升,還是希望一個未來前途無限的化神修士與你一起飛升!”
說完,古雲轉過頭,淡淡一笑。來硬的不行,他就将一軍,拿話語擠兌天機子。他知道,自己與天機子之間還有一層遮羞布,尚未揭開。
以他心智,絕不會傻到現在就與天機子翻臉,暴露自己最強後手,到頭來得不償失,做好随時走人的準備。
天機子微微一愣,在他心中自是巴不得古雲化神後越差越好,那時控制起來很容易。隻是此話憋在内心,卻不會說出口,一旦古雲破罐子破摔,影響日後的飛升計劃。
“倒是小瞧你的雄心壯志,要做化神期最強修士!哼哼,我此刻強行帶你走,想來你也是不服!”
天機子沉吟幾息,遮住左手的黑色衣袍頻頻抖動,似乎在掐算什麽。他在推演算計方面的實力,可以說整個修真界五人及其萬一。
“既如此,還是依照十年之約,到時候不會給你任何解釋的機會!”
他一字一頓說完,身體卻是一晃。左手的疼痛告訴他,這次臨時推衍古雲的化神之路,又以失敗告終。
“前輩從來一言九鼎,剛才出演試探,着實讓我吓了一跳,顯得我心性依舊稚嫩啊!”
古雲抱拳一笑,打破尴尬,順便爲天機子搬出一個大大的梯子下台。情況瞬息萬變,但危機總算過去,他可以依照自己心中設想繼續走下去。
“我等你!不要讓我失望!”
話已說出口,天機子微微點頭,聲音略帶一絲溫暖。他掃視古雲一眼,欲言又止,随即消失在屋内。
“我這麽做,是對還是錯!寶貝徒弟空見的前車之鑒,莫非還會上演!”
高空中,天機子并未走遠,而是回首怔怔地眺望忘語書齋。他的計劃準備的天衣無縫,僅有一絲瑕疵便是對古雲前途算計的不穩定性。對方仿佛是一朵雲,時刻在發生變化,讓他的每次算計不得不跟着調整。
直到很久,屋内的古雲才輕出一口氣,天機子終于走了,這場口舌之争最終結束,讓古雲對于将來碎嬰化神的計劃更加有信心。
半年後,鹿先生結束翰林院一年學習,聖旨下來,分配在錦州府任提督。就在衆多同僚皆是恭喜連天之時,他卻出人意料地辭官不做,準備返鄉壯大忘語書齋。
這個消息如同九天驚雷爆響在皇城,這可是前無古人的創舉。嘔心瀝血博取功名,一朝金榜題名,卻是立刻解甲歸田,鹿先生頓時成爲庸國皇城最知名的探花郎。
得知鹿先生心願,庸國皇帝卻頗爲欣賞,當即題下‘桃李滿天下’文匾相贈,算作是對他的支持。
此時,東村賈府,賈員外一個人叉腰站在書房内大發雷霆,地面上一地茶杯碎片。他大張旗鼓與浣紗妹結爲幹兄妹,爲的就是巴結探花郎鹿先生,聞聽對方竟然辭官不做,他所有的投入豈不是白費。
隻是,鹿先生雖然不是官吏,但還有個探花郎的空頭銜,加之在翰林院學習一年,認識衆多的達官貴人,表面上還是不敢得罪,他唯有在自己家中暗自發洩。
銀子花了要不會,幹兄妹結了不好退。怒火中燒的賈員外突然想起一個人,暴跳如雷地吼道:“賈老三,你給我死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