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的房間就是在尼西亞市市區内那排低矮的房子中的一間,丁奇則是在他的隔壁。
荒星沒有像月亮那樣的衛星,所以一到晚上,就顯得很暗,如果沒有路燈,那就真的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了。方舟進到房間裏,發現裏面的擺設很簡單,一張床,一張桌子,桌子上擺着一個電腦,還有一台電視和一個空着的書櫃。路邊的燈光探進窗戶,方舟手表的鏡面在牆上靜靜投着白色的光斑。
方舟打開房間裏的燈,發現這間房子的内部是木質結構的,流露出很強的藝術氣息。在木頭支柱上,方舟發現那裏刻着有兩個名字。
一個是“廣子”。
另一個則是陌生的名字——“馬洛”。
“這裏或許以前是廣子的房間,而那個馬洛,也許是她一個很要好的朋友,或者是她的丈夫吧。”方舟又想到白天看着廣子眼睛時會感覺到她有深深的心事,便不願繼續多想,起身開始收拾自己帶來的東西。
隔壁丁奇的房間傳來一陣“丁玲桄榔”的聲音,應該是他把行李随手扔到地上時發出的,那小子今天可算是過足酒瘾了,不過還是打破了他以前的傳統,居然沒有喝到需要别人把他擡回來,看來是因爲剛到尼西亞市,害怕喝多了會丢臉,就克制了一些。
過了沒多久,方舟聽到了隔壁房間傳來了模拟飛船駕駛器的聲音。
自從宇航飛船大量的加入到聯邦空軍中以來,如何訓練出優秀的宇航飛船駕駛員就成了頭号的問題,那種大量耗費人力物力的飛船是不可能讓每一個飛船駕駛員都擁有大量的時間進行飛行訓練的,所以這時就必須需要一套虛拟駕駛的模拟系統。而虛拟駕駛的模拟系統也随着飛船技術的發展而迅速改進,從一開始巨大的飛船駕駛艙模拟系統,到現在隻需要一個頭盔就可以完成模拟訓練。隻要将那個模拟頭盔戴在頭上,就如同是身處在飛船駕駛艙内,而且這套模拟系統還會全國聯網,通過模拟飛行的時間和熟練度給每個人評定等級。在這套系統中,丁奇已經達到超級駕駛員的等級了。像他這個等級的全國隻有不到二十個,而且其他的那些年齡最小的都三十多了。曾經有不少人想要付出很高的代價讓丁奇去他們的飛船上擔任總駕駛員,不過方舟當然不會笨到讓這個寶貝疙瘩去其他地方的。
叩。叩。叩。
方舟的東西剛收拾到一半,就聽見有人敲門的聲音。他打開房門,見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子,正是白天在樓前面彈吉他的那個男子,也就是舒慧芙的哥哥——舒天齊。
“哦,是你呀,快進來吧。”方舟将舒天齊讓進了房間,“剛在收拾屋子,還有點亂,不好意思啊。”
“剛才在外面轉,看到你房間的燈亮着,就想找你來說說話。”舒天齊說道,很好聽的聲音。方舟仔細的看着舒天齊的臉,不愧是和舒慧芙是親兄妹。他的那張臉甚至比舒慧芙的還要精緻。“這樣吧,我來幫你一起收拾吧。”舒天齊撸起袖子就要幫着方舟一起收拾房間。
“不用,不用麻煩你了。”方舟急着想要阻攔,但是舒天齊已經開始幹了,方舟也就隻好與他一起收拾房子。
兩個人就是比一個人要快,沒多久,方舟的所有東西就被收拾的整整齊齊的了。兩個人相視一笑,方舟請舒天齊坐到了沙發上,自己去倒了兩杯水放在兩人面前。
“這個房間原先是廣子住的嗎?”方舟剛坐到沙發上,就忙問道。
“是啊,你怎麽知道的?”舒天齊瞪大眼睛看着方舟。
“從那裏。”方舟指着木頭支柱上刻着的那兩個名字。
舒天齊順着方舟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木頭支柱上的那兩個名字。“我來到尼西亞市的時候,廣子已這裏經到有兩年的時間了,當時她就住在這間房子裏。那個叫馬洛的是她的丈夫,比廣子大四歲,他是第二批來到尼西亞市的。荒星上的環境起初很不适合人類生存,最初幾年來到荒星上的人,每十個人裏面有九個都會得一種奇怪的病。馬洛和廣子一樣,也是個生态學家。廣子與馬洛結婚的半年後,馬洛就被查出了得了那種病,本來如果他離開荒星,估計病也就會慢慢好了,可是他卻堅持的爲改善荒星的生存環境而留在了尼西亞市。一年後,他的病情突然惡化,在送往火龍星的飛船上便去世了。”舒天齊說到這裏的時候聲音顯得有些哽咽,“他是一個好人,也是一個生态學的天才。在他去世後,廣子利用了他們在一起的研究成果,使得尼西亞市越來越适合人類的生存。”
方舟聽了舒天齊的話,沉默着不語。他想到木頭支柱上刻的那兩個名字,或許是新婚之時刻下的,洋溢着幸福;又或者是在丈夫去世後刻下的,充滿了悲痛。那個女人明亮的大眼睛下,竟然還隐藏着如此多的故事。
“好了,我們來談談正事吧。”舒天齊坐直了身體,很嚴肅的說道。
“正事?”方舟陷到了疑惑之中,他和舒天齊今天才認識,甚至在之前隻見過一面,又會有什麽正事。
“我想我的生命就快要結束了。”舒天齊很平靜的說道。
“什麽?”舒天齊的話像是一道驚雷一般,讓方舟的心猛地一顫。
“我的生命隻能到二十九歲,還有二十三天就是我二十九歲的生日了,也就是說我的生命值剩下二十三天了。”舒天齊雙手交叉,支撐着自己的下巴,一字一句緩緩的說着,仿佛在講述一件發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
“怎麽可能如此的确定?”方舟疑惑的問道,怎麽可能會有人如此确切的知道自己的死期。
“那是因爲我體内的基因鏈是斷的,要知道人體内的基因鏈上會承載人一生所有的記憶,甚至包括未來的,而我基因鏈上的記憶隻會到二十九歲。最近這幾天,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也越來越差了,看來真的是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其實,慧芙的出生,本來是爲了要救我的。”
“怎的?”方舟問道。
“慧芙是我的親妹妹,用她的基因可以将我斷裂開的基因重新的連接在一起,隻是……”舒天齊突然表現得有些遲疑。
“隻是什麽?”方舟趕忙問道。
“隻是慧芙身體内的基因裏有百分之一不同于人類。”
“什麽?”方舟更加震驚了,他幾乎都快要大喊出來。
“是的,慧芙的基因有百分之一是不屬于人類的,這是幾十億甚至幾百億人中間才會出現一例。所以無法用她的基因來修補我的基因,而母親也在生下慧芙不久後去世了,也就是說沒有辦法再治好我的病了。”
“那、那麽,你的意思是,舒慧芙是、是基因變異人?”方舟的話已經結巴起來了。
“是的,經過醫生的研究,慧芙那百分之一的不同于人類的基因使她擁有了超出常人百倍的力量和身體機能,隻是她現在還并沒有發現而已。”
“那她還不知道自己基因變異嗎?”
“是的。”
“那你的生命隻能到二十九歲,她也不知道嗎?”
“恩,除了父母和一個私人醫生以外,還沒有人知道。”
“那你爲什麽要告訴我?”方舟問出了自己心裏的疑惑,他隻是個陌生的人,舒天齊爲什麽會把這個秘密告訴他。
“因爲你是聯邦空軍,因爲我知道你不可能一直呆在這個地方。我想要你在我離開之前答應我,如果你有一天離開尼西亞市,那就帶着慧芙一起走。”舒天齊說話的時候用着十分誠懇的眼神看着方舟。“雖然說心裏話,我喜歡這裏,可是這裏畢竟不是能長久呆的地方,慧芙擁有的能力更不應該一直被束縛在這裏。當年她從軍官學院畢業後,不聽我的勸,非要來尼西亞市。而我也就辭了特勤隊隊長的職務,将隊長一職交給了她。”
“那你在那次事件中将責任全攬在自己的身上,也是爲了舒慧芙嗎?”方舟問道。
“看來你也聽說過那次事件了。”舒天齊嘴角泛出一絲無奈的笑,“那是我心裏永遠的痛了,當時派出了一組十幾人的小隊,本來作戰計劃都已經訂好了,可是那個小隊長非要修改命令,結果讓十幾人的小隊全軍覆沒。”舒天齊說到這裏時,臉上布滿了陰霾。
“對不起,我不知道具體的情況。”方舟急忙安慰道。
“沒事,都已經過了那麽長時間了。我讓舒慧芙當上了特勤隊的隊長,隻是想在這最後的半年時間裏看見她變得足以應付以後遇到的一切,我也就可以滿足了。”舒天齊說道。
“放心吧,如果有一天我離開尼西亞市,我一定會帶着舒慧芙走的。”方舟用着肯定的語氣對着舒天齊說道。
“多謝了。你早點休息吧,今天應該挺累的。”舒天齊拍了拍方舟的肩膀,起身準備要離開,在剛走出幾步的時候,回過頭來再次對方舟說道,“對了,這件事一定要幫我保密。”
“放心吧,我會的。”方舟重重的點了點頭,“還有,今天聽見你唱歌,真的很不錯呢。”
“哦,是嗎。”舒天齊輕聲笑了兩聲,“其實我從小就有個願望的,就是當一個優秀的歌手。在我辭掉特勤隊隊長後,曾經想過可以過上有規律的生活,三餐定時定量定譜。早上下上兩個小時的圍棋,午後小睡一段時間,打個九洞的高爾夫。下午我會彈着我的吉他,寫幾首屬于我自己的歌。不過我想我還有願望沒有實現,所以我不能夠那樣的輕松。其實能夠追逐夢想的人生,才是最完整的人生,不是嗎?呵呵,不談這些了。已經很晚了,你早點休息,晚安吧。”舒天齊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晚安。”方舟輕聲應道,他走到窗口看着舒天齊走遠的背影,心裏對他們兄妹倆的敬意又增添了幾分。夢想,舒天齊的夢想又是什麽,讓自己的妹妹能夠變得優秀,足可以一個人去承受以後的一切,也許就是他最大的夢想吧。
“他是我至今見過的最優秀的年輕人。”方舟想起白天霍市長介紹舒天齊所說的話,嘴角不由的泛起一絲微笑。但是随即想到舒天齊那句“我的生命就快要結束了”,心裏便又涼了下去。如果一個人清楚的知道自己生命在何時結束,卻隻能夠無能爲力的在那裏等着那一天的到來,那會是一件多麽痛苦的事情啊,他多麽希望這一切都是虛假的,是不會發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