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店


一、入住

梅麗很高興,今年“十一”有幾天假期可以讓她自由支配。

她要好好利用這個機會,遠離城市的喧嚣,把手頭總也忙不完的工作抛到九霄雲外,徹底地放松一下。

再三權衡後,她放棄了随旅行團出遊的打算,去那些人滿爲患的所謂旅遊勝地,将是對身心新的考驗,梅麗爲此曾吃夠了苦頭,她可不願這次休假成爲一場災難。

她把本省的地圖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終于圈定了這次旅行的目的地。

那是距離不遠的一個海島,名氣不大,但她知道那兒有未經污染的碧海藍天,還有誘人的沙灘。

于是假期的第一天,梅麗就背着旅行包,穿着牛仔短褲和T恤衫,興沖沖地上路了。

天氣象她的心情一樣開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梅麗的男友出差去了,不能和她一起出行,不過這并沒影響她的好心情,梅麗相信單身一人照樣能玩得開心,說不定還會在旅途中邂逅一位英俊的男子呢!

她還是二十幾歲的年輕女孩子,對生活依舊抱有浪漫的幻想。

汽車行駛了三個小時,到達海島所在的海濱小城,再從那裏轉乘遊輪。

上船後,梅麗很快發現這個海島并非她想象的那樣默默無聞,因爲輪船上坐滿了遊客。

她不禁有些擔心,這麽多人,島上有地方住嗎?

當她把想法告訴旁邊的一位中年女子時,對方的話馬上讓她覺得自己是杞人憂天。

中年女子說:“一年前,島上爲了接待更多遊客,新建了一座十三層的白沙旅館。”

十三層?梅麗有些奇怪,爲什麽不多不少,剛好十三層呢?

十三這個數字,在西方是很忌諱的,受其影響,許多中國人也不喜歡它,看來建造這座旅館的人,一定是位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坐在梅麗身旁的中年女子,身材瘦小,皮膚有點病态的白,很少曬到陽光似的,她戴一付金邊眼鏡,巧妙地掩飾住眼角的魚尾紋,說實話,她的外表沒什麽引人注目的地方,但不經意中流露出的某種氣質,卻使她顯得與衆不同。

梅麗細心揣摩了一下,覺得那是一股處變不驚的大家風範,簡言之,這是個見過世面的人。

交談中,果然證實她的感覺沒錯,中年女子是位小有名氣的作家,盡管梅麗沒讀過她的作品,但在一些刊物上見過她的名字。印象中,似乎她寫的是有關靈異的文章。

梅麗很開心,問:“您也是來島上度假嗎?”

“差不多,不過主要目的是找個清靜的地方,寫一篇小說。”

“哦,你是怎麽聽說這兒的,以前來過嗎?”

“正因爲很少人知道這裏,我才來的。”女作家說:“去年在島上住了兩個月,還有一次是今年上半年,我發現在這個島上寫作,靈感特别豐富。”

“跟我想的一樣,不過看情形,這地方知道的人可不少啊。”

女作家笑起來,“來這裏的,可能都抱着和我們相同的想法,看來大家都錯了。”

遊輪抵達那個海島時,已經下午四點多。

海上的天氣說變就變,空中不知何時已布滿了烏雲,海風拂過梅麗裸露着的雙腿,涼嗖嗖的。

梅麗向島上眺望,遠遠望見一座高樓巍然挺立。

女作家指着高樓說,那就是白沙旅館,島上唯一的标志性建築,一望而知。

她看了看天空,說,“快點走吧,要下雨了。”

她們加快腳步走近旅館,梅麗用手指數了數樓層,确實是十三層,不知怎的,這個事實象片陰影掠過她的心上,使她稍感不快。

十三層的建築,在城市中不算什麽,但擺在這空曠的地帶,卻顯得異常高大,甚至對人形成了一種威壓。

梅麗盯着白沙旅館,覺得它象頭盤踞在鉛灰色天宇下的龐然巨獸,正用不祥的眼神俯視着她,使她突然産生拔腳逃離的沖動。

梅麗搖了搖頭,把腦子裏的可笑想法甩出去,她想自己一定是累了,才會有這樣的錯覺。

她跟着女作家走進白沙旅館,發現大堂一派富麗堂皇,與她以前住過的三星級賓館相比也毫不遜色,于是内心殘存的那點不快随即煙消雲散。

女作家早已預定了房間,她對梅麗說,我住1025房間,有空過來聊天。

兩人道了别,女作家直接上了電梯。

梅麗獨自來到櫃台前,此時那兒已經圍着一大幫遊客。

她耐心地等待他們散去,才對櫃台後穿紅色制服的女孩說:“小姐,給我一個标準間。”

女孩查看了電腦,擡起頭,臉上露出不無遺憾的表情說:“對不起,我們的房間已經客滿了。”

梅麗始料不及,怔了一怔,問:“你肯定嗎?”

女孩正欲回答,旁邊一個看起來年紀大一點的女孩走過來說:“1311房不是還空着嗎?”

前面的女孩轉頭看了同事一眼,梅麗順着她的視線,見年紀大的女孩快速擠了擠眼睛,年輕的女孩顯出如夢方醒的樣子說:“啊,我忘記了,還有一個房間,對不起。”

梅麗突然覺得,眼前的兩個女孩似乎在一瞬間達成了某種默契,她們暧昧的表情下一定隐藏着什麽不足爲外人道的秘密。

梅麗的這種感覺稍縱即逝,她說不清其中有什麽不妥,穿制服的女孩已笑容可掬地問:“小姐,您住幾天?”

梅麗遲疑了一下,終于回答:“三天。”

“麻煩您,小姐,請問有身份證嗎?”

梅麗把身份證遞過去。

有什麽不大對勁的地方,她的内心有個聲音對她說:“别呆在這裏,島上一定還有别的旅館。”

手續辦好了,女孩把房間鑰匙遞給她,梅麗看着那鑰匙上刻着的1311字樣,心裏咯登一下,是十三樓!

該死的,爲什麽是十三樓?

她回頭一望,旅館外面已下起了傾盆大雨,沒有選擇了,她接過了房門鑰匙。

二、海灘

梅麗乘電梯上了頂樓,找到1311房間,她在門口停住腳步,盯着緊閉的房門,房門塗了白漆,和其他房間沒什麽不同。

她覺得自己真是神經過敏,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疑神疑鬼了?梅麗可從來不是個膽小怕事的人。

她把鑰匙插進鎖孔裏,推開門。

房間裏漆黑一團,但沒跳出什麽吃人的妖魔鬼怪。

梅麗穩了穩情緒,把鑰匙放在牆壁的電插座内,房裏的燈亮起來。

現在梅麗不再害怕了,她環顧房間,裏面很寬敞,空調、電視、冰櫃一應俱全。

她踱到窗邊,用力拉開厚厚的窗簾,光亮一瀉而進,站在窗口,可以俯瞰大半個海島,還有遠處廣袤無邊的大海,一切都籠罩在白蒙蒙的雨幕中。

梅麗把旅行包放在沙發上,取出幹淨的内衣褲。

每次住進旅館,她的第一件事就是洗個熱水澡,去除旅途的疲憊。

她走進浴室,擰開淋浴器開關,把水溫調節到适宜,接着脫光了衣服站到噴頭下面。

溫水流過肌膚的感覺真是惬意,她幸福地歎息一聲,一邊揉着沾滿洗發水泡沫的頭發。

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噴頭裏出來的突然變成了冷水!

梅麗被冰得一哆嗦,急忙跳到一旁,她以爲是自己不小心碰到水龍頭了,便伸手把龍頭往熱水方向旋了幾下,等水溫恢複後,又重新站回去。

但洗了不一會,更大的麻煩出現了:淋在身上的竟一下子成了滾燙的熱水!

梅麗尖叫一聲,從浴缸裏跳出來,忙不疊将燙傷的胳膊放在洗臉盆的冷水裏。

她氣不打一處來:這是什麽旅館,連個淋浴器都不正常!

她拿毛巾擦了身子,跑到床邊給服務台打電話。

接電話的人一個勁說着對不起,并表示馬上派人來修理。

擱下電話,梅麗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了些。

幾分鍾後,維修工上來了,是個瘦削的年輕人。

梅麗打開房門,讓他進來,年輕人伸長了脖子,盯着她身後,眸中閃過一絲奇怪的神色。

梅麗仍然很生氣,沒太在意他的異樣表情。

年輕人的視線越過梅麗,好象她是個透明人,一個勁地掃視她的房間,口中說:“哪……哪裏出問題了?”

梅麗沒好氣地說:“水龍頭壞了,忽冷忽熱的,我的手臂都被燙傷了!”

維修工唯唯諾諾地提着工具箱,鑽進浴室檢查去了。

梅麗則坐在床上,用電視遙控器一個個頻道按下來。

五分鍾不到,維修工出來了,急急往門外走。

梅麗叫住他:“這麽快?是什麽毛病?”

維修工讪笑一下,吞吞吐吐地說:“沒……沒什麽……咳,可能是管道的問題……”

他說話的時候,目光鬼鬼祟祟地在梅麗的房間裏飄來蕩去,讓梅麗即刻對這個人産生了厭惡。

她哼了一聲,“到底修好沒有?”

維修工說:“應該沒問題的,你再用的時候,小心點就是了。”

說完也不看梅麗一眼,轉身一溜煙走了。

梅麗喃喃自語:“真是個怪人。”

關上房門,回到浴室。

她摸了摸胳膊上被燙得紅紅的皮膚,終究不敢再使用淋浴噴頭,便往浴缸裏放滿了熱水。

洗完澡,外面的雨已經停了,梅麗換上棉布裙子和涼鞋,走出房間,進了電梯。

電梯在十二樓停住,進來一位男子。

梅麗眼前一亮,好英俊的男子!

他大約三十左右,穿黑色V領T恤,身材挺拔,還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古龍水味道。

男子看見梅麗,向她點點頭,微微一笑。

梅麗趕緊回報一笑,眼睛卻不敢直視對方,偏過頭看着電梯的另一個角落,一顆心砰砰地跳。

電梯到了底樓,男子很有禮貌地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女士先行,梅麗感激地看他一眼,步出電梯。

她很想回過頭看一下,但覺得那樣做未免過于輕佻,便克制住自己,目不斜視地向餐廳走去,在拐進餐廳的一刹,她飛快地回眸掃了一眼,但那位英俊男子已不見蹤影。

梅麗怅然若失地在餐廳落座,點了份套餐,飯菜味道還可以,但她覺得沒什麽食欲,吃到一半就起身買單,走出了白沙旅館。

夜幕已經降臨,天上懸着一輪明月,還散布着無數星辰,光線很充足。

梅麗看見很多遊客,三三兩兩往海灘方向行去,她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帶着依稀鹹味的風自海上吹來,輕撫着她的臉龐,梅麗隻覺神清氣爽,心情也躍動起來。

很久以前,當她還是個小女孩時,父母領着她到海邊玩,面對大海,她總是浮想聯翩,想像那深不可測的海底,一定潛藏着無窮無盡的秘密。

等她的思緒從快樂的童年扯回來,其他人的笑聲已被抛在了身後很遙遠的地方,梅麗四下張望,發現自己孑然一身,一股孤獨感驟然襲來,她在心底有點抱怨自己的男友了,對他而言,到底是愛人重要,還是工作重要?

突如其來的,周圍陷入一片黑暗,梅麗擡頭一看,原來月亮被烏雲遮住了。

這時,遠處隐隐約約的人聲好象一下子全消失了,除了一波波的浪濤聲,四下一片靜默。

這寂靜來得十分突然,而且透着說不出的詭異。

梅麗莫名其妙地慌張起來,正想返回,卻被眼前的一幕吸引住了。

在離她幾十米外的海面上,有個白乎乎的東西,黑暗中,看不清是什麽,那個東西似乎飄浮在海面上,并且緩緩向梅麗所站之處漂來。

梅麗的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她口幹舌燥,快透不過氣來。

是人嗎?不可能,沒有人能立在水面!她覺得那不管是什麽,但絕對不懷善意。

那個白白的東西突然加快了速度,飛速朝她逼近。

梅麗猛然清醒過來,撒開雙腿拼命往相反的方向跑去,風在她耳邊呼呼地刮過,梅麗覺得自己的肺腔痛得要四分五裂了。

狂奔中,她一頭撞到什麽人身上,接着一雙有力的臂膀抓住了她,“你怎麽啦?”

她仰起頭,看見一張男人的臉,是電梯裏遇見的男子。

梅麗快虛脫了,身子一軟,倒在男子的臂彎裏,驚惶地說:“後面……後面有個東西在追我!”

男子往她身後看了看,問:“什麽東西?”

梅麗鼓起勇氣回頭一看,身後的海灘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那個白乎乎的東西不見了!

梅麗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剛才看到的隻是幻覺?可是,那是真真切切的呀!

男子笑起來,“你後面沒有人。”

月亮不知何時又從雲層中鑽了出來,在皎潔的月光下,他的眼神清澈,還帶着一縷溫情。

梅麗發現自己還緊緊握着他的手,臉一燙,急忙松開手,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大概是我眼花了。”

但是,剛才真的是她眼花了嗎?

男子說:“單身女子夜裏跑這麽遠的海灘上,會有危險的,我送你回去吧。”

梅麗點點頭,邁了一步才發覺腳趾頭涼涼的,原來剛才奔跑的時候,把涼鞋也跑掉了。

男子知道後說:“你等一下,我去找找看。”

說實話,梅麗也沒勇氣再回去找丢失的鞋子,便站在原地看着男子在沙灘上巡視。

不一會兒,男子回來了,手裏拿着她跑丢的那雙涼鞋,梅麗感激地接過來,真誠地說了一聲“謝謝你”。

男子笑着說,“沒什麽,我們回去吧。”

兩人并肩向白沙旅館的方向行去,梅麗仍然心有餘悸,隻有貼在男子身旁,才覺得有安全感。

而白沙旅館的燈光,此時在她眼裏,也變得說不出的親切。

三、浴室

在電梯裏,男子說:“我叫餘凡,住1204房。”

梅麗也自我介紹了。

男子關切地看着她說:“你沒事了吧?要我送你回房嗎?”

梅麗的心跳加快了一些,想到時間已經很晚,如果……

雖然她對他很有好感,但她還沒有失去理智,便堅定地說:“我沒事了,謝謝你,我自己上去吧。”

男子的眼中掠過一絲失望,但沒說什麽,隻是揮揮手,在十二樓邁出了電梯。

梅麗回到房間的時候,剛打開門,就聽到浴室裏傳來流水的聲音,她記得自己出門時明明已經關掉水龍頭的,怎麽會有水聲?

踏進洗手間時,她腳下滑了一下,幾乎摔倒。

她抓住門框,好不容易平衡住身體,但映入眼簾的下一幅畫面,卻讓她差點又一次暈倒!

隻見整個浴缸裏,都積滿了粘稠、鮮紅的血!

血從浴缸邊不停溢出來,将浴室潔白的瓷磚地面,流淌得到處都是!

這幅情景,就象到了一個小型屠宰場。

梅麗渾身發抖,閉上眼在心底呻吟:“喔,天哪!天哪……”

等她定了定神,再度睜開雙眼時,發現哪有什麽鮮血?

地上的,浴缸裏的,都隻是普普通通的清水而已,浴缸上方的龍頭沒關嚴實,往下滴拉着水,在水面化開一圈小小的漣漪,仿佛在嘲笑她的膽怯。

難道剛才的也是幻覺?

她又一次閉上眼,深吸了口氣,默念一、二……她害怕睜開眼,看到的又是觸目驚心的血紅,她怕得要死。

念到三時,梅麗毅然睜大眼睛。

眼前沒有任何變化,潔淨的瓷磚反射着冷冷的白光,連一點細微的血迹也沒有。

梅麗舒了口氣,一個箭步上去,将水龍頭擰死了。

她在浴缸裏看見自己的倒影,影子的臉上寫滿了驚駭。,

她拔掉浴缸底部的塞子,滿滿一缸的水迅速從那個小洞裏瀉,出去,轉眼間瀉,了個幹幹淨淨。

不管看到的是不是幻覺,梅麗都不敢再待在房間裏了,這時仿佛靈光一現,她想起了同船的那位女作家,她不是寫靈異小說嗎?或許能提供一點幫助。

梅麗慌慌張張來到十樓,按響了1025房間的門鈴。

門開了,女作家穿着睡衣出來,“是你呀!梅小姐。”看到梅麗,她顯得很高興。

梅麗不好意思地說:“您睡了嗎?”

女作家大概覺察到梅麗臉上的神色不對,握住她的手問:“你怎麽啦?不舒服嗎?”

梅麗搖搖頭,“可以打擾你一會嗎?”

女作家疑惑地看着她,說:“什麽事進來說吧。”拉着她進了房間,随手關上門。

梅麗把海灘上和浴室裏見到的一一告訴了女作家。女作家皺起眉頭,問:“真的嗎?有這種事?”

梅麗點點頭,女作家說:“你肯定那不是幻覺?”

梅麗說,“洗手間的說不準,但海灘上的不象是幻覺,就算是幻覺,如此接二連三地出現,也不正常。”說完她祈求似地盯着女作家,好象對方是位無所不能的女神。

女作家歎了口氣,說:“我寫的靈異小說,都是憑空想象的,這件事,我實在無法解釋。”

梅麗大失所望,愣了一會,抓住女作家的手說:“那你說,這世上有沒有鬼?”

女作家沉思了一下,她知道,梅麗把自己看成了權威,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對梅麗有莫大的影響。

“鬼神之說,信則有,不信則無,照此推論,它應該是存在于人類心底的敬畏心理,隻要你相信它是子虛烏有的,它就不能傷害你。”

女作家的話,并不能解除梅麗眼裏的恐懼。

女作家大概也發覺自己的話沒什麽說服力,便轉過身,從包裏拿出一串深棕色的項鏈,對梅麗說:“這是玳瑁項鏈,可以驅兇避邪。隻要戴上它,就算真的有鬼,也不敢靠近你。”

梅麗仔細審視着這串閃動着暗淡光澤的項鏈,心想這看上去平平無奇的物件,真有那麽神奇的效力?

女作家看出了她的疑惑,鄭重地說:“我絕對沒有騙你,要是你還不放心,就在我這睡一晚吧。”

梅麗看了看她房内僅有的一張床,站起身說:“不必了,可能是我的幻覺吧,我還是回房去了。”

她戴上那條玳瑁項鏈,出門時又向女作家道了謝。

說也奇怪,戴上項鏈後,梅麗的心真的安定了許多,可能是心理作用吧,至少她已經不象方才那麽害怕了。

梅麗回到房裏,在浴室和其他角落轉了轉,連床底下也掀起來看了,沒發現任何異常。

她把房裏所有的燈都打開,又将電視聲音開得很大,然後倚在床頭,雙眼盯着電視屏幕。

也許是太累了,不一會兒,梅麗就眼皮打架,頭一歪,沉沉地睡着了。

這一夜,平安無事。

早上醒來時,梅麗發現自己的手裏還緊攥着那串玳瑁項鏈,她拉開窗簾,屋外已是豔陽高照。

想起自己昨天的樣子,不禁啞然失笑:都這麽大的人了,還被一些現實中根本不存在的東西吓成那樣,真是羞死了!

擺脫了心裏的陰影,梅麗又恢複活潑好動的天性,她在海濱浴場湛藍的海水裏盡情遊來遊去,跟一條快樂的魚兒似的。

遊累了,她和其他人一樣,仰躺在細軟的沙灘上,接受陽光溫柔的愛撫。

盡管戴着太陽鏡,梅麗還是不敢睜眼,陽光太強烈了。

她的眼簾上通紅通紅,猶如火焰在燃燒。

梅麗盡力伸了伸四肢,從胸腔裏吐出一口惬意的長氣,這才叫享受,這才叫生活!

仿佛一片陰雲掠過身上,梅麗感覺身體的某些部位比其他地方顯得涼一些,她有些奇怪,睜開眼睛。

一位高大的男子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她,射到她身上的一部分陽光被他擋住了。

“嗨!”梅麗驚喜地叫起來,“是你!”男子正是餘凡。

餘凡在她身邊坐下來,問:“昨晚睡得好嗎?”

梅麗沒提浴室的事,現在她相信那都是自己脆弱的神經惹的禍。

她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說:“好,好極了。”

餘凡俯下身,低聲說:“我以爲你昨晚會睡不着覺呢。”他的眸子含着一絲玩笑的意味。

梅麗說:“你一定覺得我是個膽小鬼吧?”

餘凡看着她,微笑着搖搖頭。

梅麗發覺他們之間挨得這麽近,他是那麽英俊,火辣辣的目光比太陽還要熾熱,曬得她渾身發燙。

她想避開他的注視,卻發現根本辦不到。

餘凡把一個握緊的拳頭伸到她胸膛上空,松開一點手指,沙粒便呈一條細線,從他的手中瀉到她挺拔的胸脯上,癢酥酥的,很舒服。

梅麗臉紅起來,一直紅到了脖子根。

他這是做什麽?這個舉動太親昵了,親昵得簡直近乎挑逗!

她覺得自己應該推開他的手,阻止他的動作,可是她沒有,她任由他繼續把沙子撒在她胸前,更要命的是,她甚至還大膽地凝視着他的雙眼。

一整天,梅麗都和餘凡呆在一起。

他們在浪花中嬉戲,在沙灘上撿貝殼,逛遍了大半個海島。

她的腦子裏,竟然沒觸及一丁點有關出差的男朋友的信息。

她把他全忘了。

四、疑雲

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别快,不知不覺間,太陽又被海平面吞噬了。

晚上回旅館的時候,餘凡提出去梅麗的房間看看,這一次梅麗沒有拒絕。

他們手牽着手向電梯走去,俨然一對親密無間的情侶。

電梯門開了,一個穿清潔工服裝的中年婦女,推着輛堆滿髒床單的小車從裏頭出來,她一擡頭,視線落到餘凡臉上,一張臉忽然變得煞白,比紙還要白!

沒等梅麗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中年婦女已低頭彎腰,象個做了虧心事的小孩子,推着小車與她擦身而過,快步向大廳而去。梅麗疑惑地望着她的背影,隻見她轉過頭來,向這邊掃了一眼,又慌忙回過頭,飛一般跑出去。

就在中年婦女回眸的一刹那,梅麗在她眼中捕捉到了與昨日那個修理工極其相似的神色。

梅麗突然明白過來,那熟悉的神色意味着什麽?恐懼!沒錯,是恐懼!

她搞不明白,這個清潔工看見餘凡,爲什麽怕成那樣?

電梯門無聲無息地合上了,把她和餘凡關在裏面。

梅麗一擡頭,發現餘凡正盯着她看,他的目光很銳利,似乎看穿了她内心的想法。

梅麗勉強笑了笑,避開他的視線,把眼睛轉向電梯一側閃亮的數字,五樓、六樓……電梯不停往上升。

梅麗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開始後悔答應了餘凡去她的房間,對她而言,他仍然隻是個陌生男子,他來自哪裏,做什麽的……自己對他幾乎一無所知。

她想改變主意,找個借口婉拒他,但沒等她找到那個借口,十三樓已經到了。

餘凡輕輕挽起她的手臂,說:“到了,走吧。”

他的話裏有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使她身不由己地跟着他出去。

“别再神經過敏了,他沒有惡意。”梅麗在心裏安慰自己。她不經意地伸手摸了摸脖頸,這一摸讓她的心一沉!

那串玳瑁項鏈竟然不翼而飛!

梅麗呆住了。

她明明記得,打從昨晚開始,那條項鏈就沒離開過她的脖子,而今它卻不見了!

她停住腳步,拼命回憶今天經曆的每一個片段,去過的每一個地方。一定是在遊泳時不小心掉到海裏,或者沙灘上的什麽地方了!

她焦急萬分,額頭的汗都下來了。

“你怎麽啦?”餘凡露出關切的神色,問道。

“哦,沒……沒什麽,我把一條項鏈弄丢了。”

餘凡不以爲然地說:“原來是這樣,沒關系,下次我買一條送給你。”

梅麗心想,他哪裏知道這項鏈對她的重要?

“就是這個房間嗎?鑰匙呢?”

梅麗乖乖地拿出鑰匙,餘凡接過來,插進鑰匙孔裏。

他似乎已經掌握了主動權,一舉一動顯得充滿自信,甚至有點霸道。

梅麗突然覺得很不舒服,她覺得自己好象成了他手中的一件玩偶。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一點也不喜歡。

進房後梅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視機,然後去拿放在桌上的紅茶,“喝茶嗎?”

她背對着餘凡,身體的每個細胞都高度緊張。

“不必了。”她感覺餘凡來到身後,一隻手搭在她肩上,把她的身子硬生生扳了過去。

她還是不敢直視他,以前是害羞,現在卻是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會突然害怕他,也正因爲不知道,所以她更加害怕。

餘凡托起她的下巴,使她不得不看着他的雙眼。

他的雙眼深邃無比,流動着黑色的光澤,象黑暗潮濕的沼澤,隐藏着可怕的秘密。

他盯着她的嘴唇,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梅麗在他的注視下,渾身燥熱,她眼看着餘凡湊過頭來,靈巧地捕捉到她的雙唇。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男友,不,不,我不能!

她掙紮着想擺脫餘凡的控制,但餘凡的雙手力大無窮,她象掉進海裏的溺水者,四肢被叢林般的海藻纏住了,無論怎樣掙紮都無濟于事。

海藻越來越多,從四面八方湧來,黑黑的,粘粘的,上面還長滿了邪惡的眼睛,那無數的眼睛眨呀眨呀,不懷好意地緊盯着她。

餘凡濕潤的舌頭成功穿越了她的唇齒,侵入她的口腔。

他的舌頭怎麽會這麽靈活?靈活得象一條蛇。

梅麗的意識漸漸模糊,她的身體松弛下來,不再掙紮了。

等她恢複意識時,隻見餘凡歪着頭,對着門的方向,似乎在凝神傾聽什麽聲音。

她條件反射地低頭看自己身上,襯衫的紐扣被解開了幾個,露出白色的胸罩,但所幸僅此而已。

餘凡回過頭,深深看了她一眼,說:“我有事先走了,明天見吧。”

梅麗巴不得如此,趕緊說:“好,明天見。”

餘凡在她額角輕輕一吻,他的唇又濕又冷,象一塊沾了水的海綿。

梅麗望着他離開了房間,趕緊跑過去,把門鎖上了。

她走進洗手間,發現自己臉色蒼白,嘴唇幹巴巴的,還殘留着被肆意吸吮過的痕迹。

她拿出唇膏,在唇上塗了一層,又用手整理淩亂的秀發。

還好,沒發生什麽事。她暗自慶幸。

“叮——”門鈴突然響起來,吓了梅麗一跳。難道他去而複返?她的一顆心又懸到了空中。

梅麗努力保持鎮定,如果來的是餘凡的話,她決定避而不見。

直覺告訴她,和這個人繼續交往下去,是危險的。

她蹑手蹑腳來到門邊,把眼睛湊到門孔裏往外看。

出乎意料的,她看到門外站着那位女作家。

五、真相

“我來看看你。”女作家驚訝地審視着梅麗,“你臉色不大好,出什麽事了嗎?”

梅麗不安地交織着雙手,“是的,确實出了點事。”

她把今天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訴了女作家。

聽完她的叙述,女作家習慣性地皺起眉頭,“照這麽說,這男人是有點古怪。”

梅麗聯想到大堂那兩位小姐的可疑神情,說:“這個地方的人都神秘兮兮的,好象旅館裏隐藏着什麽驚人的秘密似的。”

這件事勾起了女作家的興趣,“走,我們去1204号房,看看那男的到底是什麽人。”

梅麗也覺得有必要把萦繞在心頭的謎團弄個水落石。

她的膽氣壯了不少,便同意了對方的建議。

兩個女人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敲響了1204号的房門。

門開了,探出一個滿頭銀發的腦袋,從臉上的皺紋看來,這老人的年紀不下于七十了。

梅麗和女作家呆住了。

“這……是你的房間?”

“是啊,怎麽了?”

“你一個人住?裏面還有其他人嗎?”女作家想察看房中的情形,但視線被老人的身體擋住了。

“還有我的老伴。你們是賓館的工作人員嗎?”老人的身子總算挪開了一些,一位比他年輕不了多少的老婦從房間裏頭走出來,“服務員來了嗎?老頭子,叫她們送點開水過來,熱水瓶空了。”

梅麗和女作家說句對不起,趕緊溜走了。

事情變得越發難以琢磨了。

餘凡爲什麽說謊?他到底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企圖?

梅麗覺得如堕霧中,猜不透,想不明。

“那個清潔工可能認識他,咱們找她去。”女作家說,“梅麗,你還記得她的模樣嗎?”梅麗點點頭。

她們來到一樓大堂。

在接待處的是兩張陌生臉龐,并非梅麗昨日所見的女孩,可能換了班。

兩位小姐見到女作家,馬上露出笑容,“您好,方女士。有什麽可以幫您的?”

梅麗發現她們笑得很親切。

姓方的女作家,顯然是這裏的貴賓,有了這層關系,事情可能好辦一些。

梅麗謊稱有條項鏈不知放哪了,想問問打掃房間的清潔工。

她向小姐描述了那位清潔工的外貌。

小姐說,“那個清潔工身體不舒服,剛剛請假回家了,至少要等兩天後才能來上班。”

梅麗和女作家面面相觑。

這條線索暫時又斷了。

女作家突然問:“你們知道,1311号房,以前發生過什麽事嗎?”

念到1311号房時,她加重了語氣。

兩位小姐的笑容僵住了,“不……不知道。”她們支支吾吾地回答。

女作家心裏有了底,便說:“我有事找你們經理,麻煩通報一聲好嗎?”

她們在大堂的沙發上等了不一會,經理就出現了。

她是位四十左右的女人,穿着灰色套裝,看上去精明幹練。

“方小姐,您有什麽事?”女經理的臉上笑容可掬。

“宋經理,我想打聽一件事。”

“請說吧,隻要我能夠回答。”很一般的外交辭令。

“1311号房,有什麽問題?”女作家直視着經理,開門見山地說。

女經理有些措手不及,在女作家咄咄逼人的目光逼視下,表情不自然起來,“1311房?沒有啊,能有什麽問題?”

她話鋒一轉,“你幹嘛這樣問?”

女作家指了指梅麗,“這位梅小姐,是我的朋友,她住的就是1311号房。”

女經理一怔,視線頭一次移到梅麗身上。

她看上去越發緊張了。

這更增強了女作家的信心,她知道,距離真相已隻有一步之遙。

“梅小姐住進1311後,碰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我想你一定知道,這個房間有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吧?”

“我真的不知道,那不過是個普通的房間而已,有什麽奇怪的?”女經理恢複了鎮定,裝出一幅無辜的樣子。

女作家往沙發上一靠,歎了口氣,“我們沒别的意思,隻想知道真相。就算你拒絕回答,我照樣可以從其他渠道得到答案,在市内報社,我有幾位關系不錯的朋友,如果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重大事件,他們或許會知道一點。”

她冷冷看着女經理,“要是我得知任何不利于梅小姐的情況,我是不會保持沉默的。”

女經理被她的話擊中了要害,臉色變得很難看,沉默了一會兒,她低聲說:“你們跟我來好嗎?”

梅麗和女作家對視一眼,心裏壓抑不住地興奮。

她們進了經理辦公室,一個面朝大海的房間,半環形的立地玻璃窗外,是漆黑的夜。

三人圍着辦公桌坐下,女經理說:“對不起,我也是迫于無奈,才隐瞞這件事的。”

梅麗按捺不住問:“這麽說,1311房真的有問題?”

女經理看了她一眼,勉強點了點頭,接着,她開始說起事情的來龍去脈:“去年夏天,白沙旅館剛落成兩個月,1311号房住進一對男女,他們樣子很親密,大概是來度假的情侶。幾天後,又來了一個年輕女孩,自稱是1311房那個男住客的妹妹,并向旅館工作人員打聽他住的房間。工作人員告訴了她。女孩上樓後不久,有人見到1311房的女客人從電梯出來,臉上還帶着淚痕,匆匆離開了旅館。那一整天,1311房的男客人和自稱他妹妹的女孩都沒露過面,好象他們一步也沒踏出房間。第二天,我們的清潔工去打掃房間……“

說到這兒,女經理的話聲微微發顫,梅麗有種預感,接下來發生的事一定非比尋常,她屏住了呼吸。

“我們在房間裏發現了兩具屍體。男客人躺在床上,頸動脈被割開,地上和床單上到處是凝結成紫色的血塊。另一具屍體泡在浴缸裏,就是那個自稱他妹妹的女孩,她的手腕割破了,滿浴缸的血。”

女經理閉上眼,似乎當時看到的可怕景象,至今仍殘留在她的腦海,揮之不去。

女作家和梅麗倒吸了口涼氣,梅麗想起自己昨晚在浴缸裏洗過澡,還睡在那張死過人的床上,不禁從心髒到胃部一陣痙攣,哦,上帝!

“後來呢?他們怎麽死的,查清楚了嗎?”職業習慣使女作家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據那位先離開的女孩交代,她不過是那個男人的情人,死去的女孩卻是男人的未婚妻。他們到島上偷歡,不知怎麽讓男人的未婚妻知道了,跑過來逮個正着。她說自己很怕男人的未婚妻,因爲那個女人沒有象普通人一樣大吵大鬧,隻是站在門邊,用惡毒的眼神瞪着她看,看得她心裏發毛。于是她就逃掉了,後來發生的事她也不曉得。法醫在男人的胃部發現了過量的安眠藥,經過警察進一步調查,最後确認,是死去的女孩在男人的茶裏放了安眠藥,趁男人昏迷時把他殺了,然後畏罪自殺。“

“那個男人,是不是叫做餘凡?”梅麗突然問道。

女經理低頭回想了一下,說:“嗯,好象是叫餘凡。”

梅麗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女作家看着經理,緩緩說:“那個餘凡,又出現了!”

經理瞪圓了雙眼,“什麽?!”

梅麗把自己的遭遇,簡要地說了一遍。

三個人互相看着,陷入了沉默。

一股強烈的恐懼感,攫住了每個人的心靈。

六、驚魂

還是女作家打破僵局,“以前住1311房的旅客,發現過類似的怪事嗎?”

“案發以後,1311房封閉了一段時期,重新開放後,住過幾批客人,開始沒事,直到有一天,一個女客人說有鬼壓她,嚷着要換房間。爲了避免再發生類似事件,破壞旅館的聲譽,我們就不再使用那個房間了。由于島上的遊客一直不是很多,少一個房間也沒什麽影響。這次恰逢節日,遊客突然增多,加上那件事過去半年多了,工作人員一時疏忽,才犯下了這個錯誤。”

梅麗當然知道并非工作人員的疏忽所緻,負責開房的小姐明明知道這件事的!

她臉上浮起一層寒霜,堅決地說:“我要退房,馬上!”

女經理知道事态一旦擴大,就麻煩了,急忙說:“實在對不起,梅小姐。這件事是我們的錯,我保證不會有下次了,請原諒我們好嗎?”

她望着女作家,眼裏滿是哀求的神色,看上去可憐巴巴的,完全失去了适才的風度。

梅麗見她這副模樣,心軟了下來,冷冷說:“算了,我不會把這件事捅出去的,不過,不是每個客人都象我這麽好說話的,你們好自爲之吧!”她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女作家看了一眼經理,搖搖頭,默不作聲地跟着走了,隻留下她一個人待在原地。

女經理望了一眼窗外,感覺在冥冥的黑暗中,似乎有一雙眼睛在窺視着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女作家走出經理室,見梅麗站在門外,便說:“現在這麽晚了,你到我那兒睡吧。”

梅麗感動地說:“大姐,您真是太好了!沒有您,我真不知該怎麽辦好呢!”

女作家輕輕拍她的肩膀,“别說這麽多了,咱們回去吧。”

梅麗突然想起什麽,說:“對不起,我把你的玳瑁項鏈弄丢了。”

“沒關系的,又不是什麽稀世珍寶,丢了就丢了吧,你看,我自己還有一條。”

女作家拈起脖子上一條一模一樣的項鏈,笑着說。

到了1025房裏,梅麗才想起自己的行李還在樓上,她對女作家說:“我去拿旅行包。”

女作家拉住她,“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梅麗笑着搖頭,女作家摘下自己的玳瑁項鏈,說:“戴上這個吧。”

梅麗依言接過,戴在脖子上。

電梯停在十三樓。

梅麗穿過走廊,大步向自己的房間行去。

走廊很狹長,天花闆每隔三米,鑲嵌着一盞節能燈。

走到一半時,梅麗頭頂的燈光突然熄滅,就跟起了連鎖反應,她前後的幾盞燈也閃了幾閃,滅掉了。

周圍的空間象灌入了墨汁,一下子被黑暗包裹起來。

梅麗停住了腳步。

她的喉嚨發幹,那種不祥的感覺又來了,危險!

她預感到了危險,前面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在等着她。

現在,隻有遠處的電梯口和1311号房門前還亮着燈,它們象一條線段的兩個端點,梅麗就站在這條線的中心,哪一端才是安全的呢?

梅麗不由自主的抓住了玳瑁項鏈,她對自己說:“别怕,沒什麽,隻是故弄玄虛而已,你吓不倒我的。”

她用力呼吸,氣流通過鼻腔的聲音就象在拉風箱。

勇往直前?還是臨陣脫逃?

梅麗清晰地感覺到,一切的謎底都藏在1311房内,即将揭曉。

如果她選擇逃跑,那麽這一切将永遠是個謎了。

不,她不能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否則的話,她将永遠無法原諒自己。她決定冒險一博!

梅麗繼續前行,腳步聲在寂靜的走廊上聽起來格外刺耳。

該死的,爲什麽沒有人?不是都住滿了嗎?這些人都死哪裏去了?

1311房門口的那盞燈,象魔鬼的一隻獨眼,陰險地對她笑着:“來吧,過來吧,到我肚子裏來吧,那兒很暖和……”

梅麗握緊了拳頭,“是幻覺,沒什麽可怕的,勇敢點!”

她很想唱首歌,來首《我隻在乎你》怎麽樣?要不,《倩女幽魂》也行?可是,她唱不出來。

終于到了1311門口,短短的一段路,梅麗卻象走了一個世紀。

她轉動門把手,“咿呀”一聲,門打開了。

浴室亮着燈,慘白的光線從門縫裏漏出來。

梅麗的鞋底踩在地毯上,悄無聲息。

她快要被這房間裏的死寂逼瘋了,很想弄出點聲響,但同時覺得,那樣做絕非明智之舉。

她的手碰到了浴室的門,一顆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裏。

裏面會有什麽?一個青面獠牙,渾身綠鱗的惡鬼?還是别的什麽?

她感覺到了,門後面散發出陰冷的氣息,那裏一定隐藏着什麽,一個邪惡的生靈。

梅麗深吸了口氣,不管是什麽鬼東西,都給我滾出來吧!我已經受夠了!

她飛起一腳,踹開了那扇薄薄的門!

血紅,滿目的血紅!梅麗感到頭暈目眩。

在鋪天蓋地的猩紅中,還有一團雪白。

她的視線落在浴缸裏,看見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浴缸裏有一個女人,穿着白色的浴袍,仰面朝天躺在血水裏。

她閉着雙眼,一隻白得骖人的手臂從浴缸邊垂下來,手腕的部位皮開肉綻。

梅麗幾乎尖叫起來,她看清了,浴缸裏是具女屍,從那浮腫的皮膚看來,它在水裏已浸泡了很長時間。

她想到了以前在這個房間發生的謀殺,這無疑就是那個自殺的女子。

對這副場景的心理準備使她沒有被吓暈過去,她告訴自己:“這隻是幻覺而已,閉上眼,它就消失了。”

她閉上眼睛,耳邊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咝咝——,咝咝——,象指甲在玻璃上劃拉,又象一個缺了門牙的人在大口吸氣。

她猛地睜開眼,看見浴缸裏的女屍竟然坐了起來!

女屍大睜着雙眼,直楞楞地瞪着她,那雙眼睛沒有瞳孔,隻有眼白!

梅麗的頭皮全炸了!

女屍咧開嘴,血水從嘴角挂下來,它笑起來,咝咝,咝咝,随着它的笑聲,女屍臉上的肌肉就象随随便便粘起來的泥巴,開始一塊塊往下掉。

嘴唇整個脫落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眼球從眼眶中滑出來,後邊連着條鼻涕樣透明的液體,挂在鼻梁旁邊,晃來蕩去……

咝咝,咝咝,它一邊笑,一邊伸出血肉模糊的手,向梅麗伸過來。

梅麗忘記了逃跑,身體出于本能地向後退去,她的背撞在浴室的門上,摔到在地。

她拼命爬起來,向外跑去,謝天謝地,房門沒有鎖住。

她沖到門外,門口僅有的燈突然熄滅了,無邊的黑暗吞噬了她。

梅麗沒命地跑,電梯口的燈光成了唯一的指引。

咝咝,咝咝,那尖利的笑聲鑽進耳朵裏,象無數把小挫刀,折磨着她的每一根神經。

她不敢回頭,感覺一回頭,女屍血淋淋的手就會從後面伸過來,扼住她的喉嚨!

當梅麗看到電梯口出現一個幽靈般的影子時,她已經收勢不住。

借着微弱的燈光,她看見一張青白青白的臉,僵屍一般。

她認出來了,是餘凡!

“你跑什麽?”餘凡退了一步,眼睛死死盯住梅麗胸前的玳瑁項鏈。

梅麗跌跌撞撞停住了腳步,她睜着一雙驚恐到極點的眸子,看看前面的餘凡,又回頭看看身後陰森森的黑暗。

她感到了絕望。

餘凡柔聲說:“她吓到你了嗎?别怕,她隻不過想吓唬吓唬你,不會傷害你的。”

梅麗再次回頭,浴室裏的女屍好象沒有跟過來。

“她是什麽?就是浴室裏那個鬼東西?!”梅麗的膽子稍稍大了點,她看出來,餘凡似乎很怕她戴着的玳瑁項鏈,這可能是她唯一的機會了。

“她不是鬼東西,她是我的妻子。她從來沒傷過人。”餘凡的語聲依舊輕柔,他向前邁了一步,卻惹來梅麗的一聲尖叫。

梅麗抓住項鏈,對着他晃了晃,餘凡不禁退了兩步,臉上露出無奈的神色。

“見鬼!我不會相信你了!你走開,走開!”梅麗向他大聲喊道。

“我不會害你的,你要怎麽才肯相信我?”餘凡攤開手說。

“你讓開,放我過去!”

“好吧。”餘凡離開了電梯口,退出幾步。

梅麗貼着牆壁過去,按動電梯的門,眼睛警惕地盯着餘凡。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她往裏瞥了一下,她怕裏頭跳出那具女屍,所幸裏面是空的。

梅麗閃身進了電梯,猛按鍵鈕,門滑了過來,把餘凡隔在了外面。

七、結局

女作家看到梅麗時,被吓了一跳,因爲梅麗的臉色比死人好不了多少,她的襯衫被汗水濕透了,頭發粘在額頭。

她把梅麗扶到床邊,梅麗渾身虛脫,像攤爛泥倒在床上。

女作家倒了杯開水給她,發現她的手哆嗦個不停,杯子裏的水都濺到了地上。

梅麗好不容易鎮靜下來,把自己在樓上的可怕遭遇告訴了女作家。

女作家聽着聽着,也露出了驚懼的神色,她安慰梅麗:“你真是個勇敢的女孩,不用怕,你現在安全了……”

話音未落,門外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

梅麗已是驚弓之鳥,猛地擡起頭,“誰?”

女作家忙說:“可能是賓館服務員,我去看看。”她走到門邊,往外一看,頓時緊張起來。

門外站着一位男子。

她示意梅麗過來。

梅麗戰戰兢兢地走過來,把眼睛貼在窺視孔上,她象觸了電一樣,倒退了一步,“是他,就是他!”

女作家問:“餘凡?”

梅麗驚恐地點點頭。

女作家也慌了,她再次俯到門上,過了一會兒,她噓了口氣,回過頭說:“他走了。”

梅麗盯着她,“真的?”

女作家沒有回答,梅麗正想追問,卻被女作家的神情唬住了,她大張着嘴,盯着梅麗背後,似乎看見了什麽可怕的事物。

梅麗的問話咽進了肚子,她回過頭來,順着女作家的視線,看見房間的中央,不知何時已經站着一個男人。

“對不住,我不請自到。”餘凡望着她們,嘴角帶着一絲譏笑。

梅麗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

“你們爲什麽這麽怕我?我真的有那麽可怕嗎?”餘凡聳了聳肩膀,眉宇間盡是憤憤不平之色。

“你……你不是死了嗎?”女作家壯着膽子問。

“不錯,我是鬼魂。鬼魂有什麽可怕?這世上的許多人,不是比鬼更可怕嗎?”

梅麗的勇氣漸漸恢複了,她大聲說:“你爲什麽跟着我?我們又沒招惹你!”

話一出口,她才發覺自己的聲音仍在發抖。

餘凡轉過身,望着窗外,“我來這裏,就是想告訴你爲什麽。”

他頓了頓,又說:“我的死,是因爲我的未婚妻。但我一點也沒有恨她。我們從相識到訂婚,經過了八年,人生能有幾個八年?她很愛我,比世上任何人都更愛我。可惜,生前我是個花花公子,對女人見一個喜歡一個,但哪個男人不是這樣?隻不過我做得比較徹底罷了。我知道她忍了我很久,卻沒想到她有那麽痛苦!我是個自私鬼,根本無法克制自己,終于,她想出了那個辦法,她知道隻有那樣做,才能永遠地擁有我。”

“死了以後,我很後悔,我不是後悔因此而失去生命。我是罪有應得,但她不應該和我一起死。她很内疚,不斷地求我原諒她。其實有什麽原不原諒的,我們死了還能在一起,不是也很好嗎?”餘凡無聲地笑了一下,笑得很凄涼,“在那麽多女人中,我真正愛的,隻有她一人而已。”

他的目光轉到梅麗臉上,“實在很抱歉,即使變成了鬼,我仍然是個花心鬼,雖然我比活着的時候收斂了許多,可是見到你以後,我還是無法抗拒地喜歡上了你!”

梅麗一怔,吃驚地看着他。

“我本來隻是想跟你風流快活幾個晚上,沒想到死鬼老婆吃醋了,惹出這麽多事。請你原諒她,至于我嘛,你盡管罵好了,我本來就不值得可憐。”

他向梅麗鞠了一躬,“給你帶來的不便,我隻能說對不起了,放心吧,我不會再打攪你的生活了。”

梅麗和女作家隻覺眼前一花,仿佛有陣陰冷的風從兩人之間穿過,餘凡消失了。

梅麗離開白沙旅館的時候,服務員堅持不收她的住宿費。

但梅麗最終還是付了錢,她不願欠别人什麽。

女作家情緒很激動,說這兩天發生的事激發了她新的創作靈感,她要在島上繼續住下去,一直到完成她的作品。

梅麗臨别時對她說,“希望你的小說大功告成後,到我家裏做客。”

女作家說,“一定會的。”

還向她要了住址和電話号碼。

驚心動魄的旅行結束了。

梅麗站在船頭,回想這兩天的經曆,感覺象做了一場惡夢,但一切都那麽真實,并不是夢境。

白沙旅館早已看不到了,連整個海島在視野裏也已濃縮成一個黑點。

梅麗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拿出來一看,是出差的男友打來的。

看到這個熟悉的号碼,她突然變得很脆弱,如果男友此時站在身旁,她一定會撲到他胸前,象個小女孩躲在父親的懷裏,哭個夠。

梅麗把手機放在耳邊,“喂。”

男友沒有回答。

梅麗覺得奇怪,又問了一句:“喂,是你嗎?”

話筒裏似乎有個牙齒掉光了的老太婆在大聲吸着氣,咝咝——,咝咝——,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梅麗的心沉下去,一直沉到了冰冷的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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