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牙


被丢棄的,就是垃圾。聽上去倒是個極爲簡單易懂的道理。

雖然然每一個垃圾也曾經是一個有用處的東西,不過當失去作用時當然要扔進垃圾箱。

在我的旁邊就是一個垃圾箱,準确的說應該是個果皮箱,很破舊了,綠色的油漆外科幾乎脫落光了,“愛護衛生”四個字也隻能看見後面三個了,那個愛字完全磨光了。

垃圾箱的入口出還粘着一塊香蕉皮,還有些幹涸發黃的痰迹,稍微靠近一些你幾乎可以嗅到陣陣帶着濃重刺鼻的酸梅味,和腐爛的水果味道。不知道這個城市創衛是如何拿到的,這種垃圾箱,也難怪路人在扔的時候喜歡表演投籃技巧,畢竟如果扔東西的時候手如果碰到的話,會惡心很久。

至于做報紙一不小心忙到入夜,早已經是家常便飯了,看看手表早已經快八點了,早已經厭倦了回家吃方便面的我決定買幾個蛋糕随便打發下自己。城市開始遠離白天的喧嚣,猶如一個少女,換下了布滿灰塵的外套,穿上了黑色的絲綢睡衣,安靜地睡着了。

路邊就有一家叫金冠蛋糕的小店,裏面的售貨員打着哈欠的百無聊賴的看着電視,新聞裏似乎在報道最近越來越多的棄嬰事件。我則走過去問她要了幾個蛋糕。

咬着蛋糕,我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道是在是太難吃還是不習慣吃這個,我把剩下的半個蛋糕扔進了路邊的一個垃圾桶。誰知道高中那點投籃技巧忘光了,手生的厲害,蛋糕落在了垃圾箱外面。路邊有很多還未打烊的小店。大人們都顧着生意,正好一個小姑娘睜着圓圓的大眼睛站在店門外,估計是老闆的女兒或者是她的父母正在裏面購物,小女孩手裏拿着跟棒棒糖,好奇地望着我。我心想老自己大一個人了,總要爲下一代起個表率作用,對着她尴尬地笑了笑,然後走過去撿起蛋糕扔進去,動作做的極爲誇張,就像是表演情景啞劇一樣。

靠着旁邊的路燈,垃圾桶閃着綠光,黑洞洞的扔口像一張大嘴一樣。

剛想轉身離開,卻發覺自己的衣服好像被人拉了一下。

回頭一看,一個人也沒有。我看了看路邊的那個小女孩,她的眼睛裏也充滿了不解,歪着腦袋望着我。

“大概是錯覺吧,可能衣服勾住了什麽東西。”我暗自嘀咕了一下,手在衣角摸了摸,可是沒有什麽所謂的線頭之類的。我剛想轉身,但這次确确實實感覺到了,我的衣服被拉扯了一下。

我沒有轉頭。

因爲我看見旁邊的小女孩驚恐的用手指着我,她的嘴巴開始慢慢變成個O形,接着哇的哭了出來。

“媽媽!垃圾桶長出手來了!”小女孩已經把棒棒糖扔掉了,兩隻胖乎乎的小手揉着眼睛,朝店裏走去。

我回頭一看,根本沒有什麽所謂的手。蹲下身子,忍着垃圾桶撒發的臭味,我望裏面晃了一眼。

黑乎乎的,什麽也沒看看見啊。

可是我聽見一陣咀嚼聲,速度很快。我小的時候養過蠶。聽大人們說,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把蠶和桑葉放進小紙盒,就是那種以前用來裝打針需要的藥品的小盒子,将耳朵貼在盒面上,你可以聽見蠶咬食桑葉的聲音,有點像鋸子在木頭上來回拉,又有點像咬着蠶豆,很脆,很急。

現在聽到的聲音,就是如此。直覺告訴我,垃圾桶裏面有東西。我拿出手機,打開燈,把垃圾桶蓋子緩緩地打開,當手機的燈光即将照進去的時候,一個看上去體型比狗稍微大一點的東西呼的一聲從裏面竄出來,吓了我一跳。它用四肢在地面快速地奔跑着,迅速穿過了馬路,消失在夜色裏面。

我想去追,不了卻被小女孩的母親拉住了,她硬要說我搶她女兒的棒棒糖吃。可是小女孩卻一再強調垃圾桶裏伸出了一隻手。一下子亂成一團,好說歹說,我又幫她買了新的棒棒糖小女孩才破涕爲笑,和她的母親離開了。

第二天午休,當我把這件事情告知紀顔的時候,他也非常奇怪。

“從垃圾桶伸出來的手?”他無比詫異的重複着我說過的話,看來這件事連他也未曾聽過,的确是非常古怪的事情。

“不過我也沒有親眼看到,隻是那個小女孩是這樣喊的。”我實話實說。

“孩子的眼睛往往比大人更敏銳,更真實。”紀顔很相信地說了句,無可否認,人的年紀越大,看東西往往越虛假。話雖不錯,不過這件事卻解決不了,全市的像昨天那樣的果皮箱和垃圾桶最少有上千個,總不可能一個一個去查吧。我原以爲事情會不了了之,可是很快,居然陸續有人反應在夜晚被垃圾桶内伸出的手吓到的事情。

紀顔饒有興緻的把所有出事的地點标記到市區地圖上,然後高興地拿給我看。

我看着滿地圖的紅叉,不知道他想告訴我什麽。

“沒注意麽,這個家夥隻出現在飲食街或者餐館附近。因爲那裏丢棄的食物很多。”果然,經他這麽一說,倒是的确如此。難道說隻是一隻被遺棄的饑腸辘辘的小動物罷了?可是問題是那個女孩明明看見伸出來的是隻手。

不過就算知道這個家夥的目的,我們也不可能老是蹲守在那裏等吧,何況我們也沒有這個義務,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紀顔這家夥一樣總是有空閑的時間來研究這個。

當然,這句話我從來沒對他說過。

天空上壓下來的雲如同剛剛抹過髒桌子的黑抹布,斷斷絮絮的,而且還沒有擰幹。混合着汽油的水漬在冰冷的陽光下折射着絢麗扭曲着的而讓人發膩的彩光。街道上的行人拿緊了自己手中的黑色皮包,低着頭,默默地急行在還沒完全風幹的地磚上,如同忙着準備過冬食物的螞蟻。若不是從步行街兩邊堆滿着虛假僞善笑容的商家們招呼着帶着孩子的家長進去消費的話,我還真沒發現今天是六一兒童節。

孩子的節日麽?或許已經離我太遠了,幾乎是記憶深處的東西了,我兒時的六一留給我的隻有是那狹窄潮濕悶熱的低矮土房,和頻繁的搬家換房,或者抱着廉價的已經破舊的泛白玩具呆在一大堆吐着黴味的家具面前無聊地看着父母與刻薄的房東對幾塊錢差價的房租争吵不休。

我向來認爲這種節日還是多一些的好,國人們喜歡用節日約束自己,例如學雷鋒日就應該做好事,植樹節就應該多栽樹,母親父親節就回家吃躺飯,當然,平日裏本該作爲陪雙親吃飯的獎勵所得的錢就不要了,兒女們會爽快地當作孝順之用,不知道又有沒有吃飯日,是否幹脆就在那天才吃飯,其餘的日子都喝粥,這樣省下來的錢能幹多少事啊,國民生産總值肯定翻番,不過苦了種糧食的農民伯伯,不過也沒什麽,大力推廣種榴蓮啊,種仙人掌啊,管他土地适合不适合,人家明星都種了,你種不得?

爲了寫部分關于兒童節的報道,我和紀顔漫無目的地走着。他說順便看看,說不定可以遇見那個喜歡躲在垃圾箱的家夥。

我看見許多的年輕父母,摟着抱着牽着那些興高采烈的孩子們,整個街道充滿了童趣,我仿佛來到了童話世界裏的小兒國,不過這些孩子在若幹年以後也會長大,沒有那個人可以不長大,問題是長大以後的他們心底裏是否還殘留着孩提時代的一點童真。

接近黃昏的時候,忽然下起了暴雨,在這個城市生活了幾十年的我早已經習慣了,連忙拉着紀顔跑進了附近商家的塑料棚下避雨。

“需要買什麽東西麽?”老闆手裏提着一把傘笑容可掬地問我。

“不了,借貴寶地躲下雨。”我罷了擺手,老闆馬上轉身,進店裏去了,把傘立在了裏面牆角。

外面的行人少了很多,可是我卻看見一位身材瘦削,披着藍色外套裏面裹着長裙的女人居然抱着一個襁褓在暴雨裏行走,她的頭發和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從遠處看去就像一根熄滅的火柴。每每路過果皮箱,她都非常在乎地朝裏面望望。她木納地一步步走在街道上,不在乎路人奇怪的眼神,一邊走,一邊嚎哭着,在空曠響徹着雨水擊打地面的聲音裏顯的非常揪心。

“哪裏有這樣的母親呢?她懷裏抱着的該不是她的孩子吧?”紀顔皺着眉頭說了句,而且一邊說一邊沖進店裏。

“老闆,傘借我用下。”說完,便抄起牆角的傘沖了出去。

“你這人怎麽這樣,這是新傘,沒過水,壞了你要賠錢!”老闆氣急敗壞地從裏面沖出來,我笑着攔住了他。

“借用一下,如果你實在覺得虧了就當我們買下了,反正回去也要用,這雨又不知道什麽時候下完。”

一聽買下來,他不再說話,哼了一聲,接着從我這裏拿過錢,嘟嘟囔囔地走進去了。

在看紀顔,他已經把那個女人拉過來了。

走到近處看,她大概三十歲左右的樣子,雖然面黃肌瘦,臉頰的肉仿佛被刀剔除過一樣,但五官還算清秀,隻是眼睛裏看不到多少光芒,幾乎沒有多少黑色。

是失去希望的人麽,眼睛無光的隻有兩種人,瞎子和絕望者。

她似乎對我們沒有什麽反應,隻是死死地抱着那襁褓。

“松開手吧,裏面是你的孩子?這樣還不把孩子淋壞了?”我走過去,想去結果來。可是她仿佛受了很大刺激一樣,抱的更加緊了。我和紀顔沒有辦法,否則人家還以爲我們兩個以爲不再光天化日之下就可以強搶良家嬰兒。不過那女人忽然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她的身體很弱,大概經不住這樣的暴雨吹打。紀顔連忙摟住她,在爲她掐住人中。我則拿起了她始終抱着的襁褓。

是嬰兒?可是我沒有聽到一聲啼哭啊。

好奇地打開襁褓一看,裏面居然是一個塑料娃娃而已,難怪呢,的确沒有那個正常的母親會抱着孩子在暴雨中行走。

紀顔也略有驚訝,不過那女人醒了之後卻又換了副臉孔。

“看來我又發病了。實在對不起。”她顯的有些冷瑟,不過卻很有禮貌,舉止也和剛才不一樣了,看來應該受過很好的教育。

由于雨水把她全身打濕了,爲了避免着了風寒,紀顔建議趕快送她回家。

“你的家在哪裏?”我問她。

“家?那個地方姑且稱之爲家吧。”她很失望地抱着身體,低垂着頭說。

天色不早,我決定和紀顔先送她回家。

出乎我們的意料,這個女人的家居然如此的奢華,在位于市中心的黃金地段能有這麽大的房子應該花了不少錢。

“每次犯病,我都會抱着這個娃娃四處亂走,給你添麻煩了,真不好意思。”進入屋子,裏面的裝修更加華麗,全大理石鋪設,隻是幾乎所有的家具都是鐵制的,包括椅子和桌子,還有茶杯,看來這女人不喜歡木頭麽?女人在一個傭人的攙扶下進去洗澡換衣,而讓我和紀顔在客廳裏等待,一刻鍾後,她出來了,換上了一套鑲嵌着金絲花紋的灰色綢緞睡衣,原本亂糟糟的頭發也整齊地梳理在腦後,而經過熱水的沖洗,臉上也恢複了幾絲紅潤,和在雨中根本是判若兩人。

“既然您沒事了,我想我們也該走了。”我準備起身,而紀顔卻沒有動,他直直地望着那個女人。

“可以告訴我們爲什麽你會抱着那個塑料娃娃麽?如果方便的話。”紀顔緩緩地說,女人沒有任何表情,薄而蒼白如紙張般的嘴唇動了動。

“因爲我思念我的孩子。”我坐了下來,心想可能她的孩子丢失了吧,在這種節日看見别人都帶着孩子享受天倫之樂,的确容易産生心病。

“不,與其說是我弄丢了我的孩子,倒不如說是我抛棄了他更爲恰當。”女人始終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冷酷的如同冰雕一樣,在她那高雅尊貴的臉龐上看不到本來該有的溫柔。聽完她的話,我和紀顔都有些吃驚。

“你們也該看到了吧,這房子,這富足的生活,以及我現在社會的地位,其實得到這些都是有代價的。

十年前,我還隻是個剛剛畢業參加工作沒多久的大學生,我原以爲自己是優秀的,出衆的,我不知道運氣是什麽,因爲我自己就是好運的代名詞,從小到大,伴随我長大的是贊揚和羨慕。可是當我真正融入這個現實的時候,發現我原來的想法是如此的幼稚可笑,比我厲害,比我能力強的人比比皆是,巨大的落差讓我産生了強烈的自卑感。

而那個時候我遇見我現在的先生,一位大我十六歲的台灣男人。或許你們會看不起我,這也沒什麽,我也不會自欺欺人的到處說我和他是因爲互相愛慕而結合在一起,根本不是爲了錢。從小父母的教育讓我非常直爽,的确,我嫁給他就是因爲他富有,這有錯麽?人生活在世界上總該有個目的,我隻想過的舒适些,因爲我已經過于習慣生活在别人羨慕或者說嫉妒的眼光裏,我無法忍受自己受輕視。

當然,我也不是完全看重他的财産,總的來說他還是十分愛我的,婚姻就是這樣,要不找一個你愛的人,要不找一個愛你的人。結果我發現這個世上沒有我愛的人,那我隻好找一個全心全意愛我的人了。

可是我錯了,我丈夫的母親是一位相當注意禁忌的人。而我的孩子,則犯了他們家族所謂的大忌。”女人十分平靜地叙述着,如同在講他人的故事,可是說到這裏,語速居然變快了,鼻孔也因爲呼吸的加快而張大。

“禁忌?”紀顔奇怪地說了句。

“是的,而且是很嚴厲,無法妥協的。那孩子生下來,嘴裏就長滿了牙齒。”女人痛苦地閉上了嚴謹,緊緊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好半天沒有在說話,反倒是紀顔說了起來。

“嬰孩若誕之懷牙,必勀父母?”紀顔說。女人點了點頭。

“這不過是詫言罷了,怎麽還會有人當真?”紀顔無奈地說。

“可是,那孩子的牙齒,猶如鋸齒一般,長滿了整個嘴巴,你見過正常的人會長那種牙齒麽?”女人睜開眼睛,反問我們。

“我丈夫祖籍江浙一代,雖然公公去了台灣,但家中風俗一直不變,新生兒是在周天前是不可以喝母親的奶,水的,而是要向他人或者鄰居‘乞奶’,又叫‘開喉奶’,生的是男孩,就像生女孩的人家讨奶,反過來也一樣,意喻爲孩子讨個好姻緣。

可是這個孩子,生下來就長滿牙齒,誰敢爲他喂奶?孩子餓的大哭,我忍着疼爲他哺乳,結果被婆婆發現,她高喊着說這孩子是妖孽,并警告我,如果不把孩子處理掉,就要丈夫同我離婚,當然,那孩子他們也不會管。而且我也别想要走一分錢。

而這個決定,我的丈夫也默認了。

于是我面臨着一個選擇,要麽我孤身一人養大這個孩子,要麽我就抛棄他,繼續我一如往前的富足生活。”外面的暴風雨下的更加劇烈了,女人再次停了下來,望着窗外的暴雨出神。

“那天也是六一,也是這麽大的暴雨,我做出了個至今悔恨的決定,我将那孩子扔進了路邊的垃圾箱。讓我吃驚的是,他沒有哭泣,也沒有嚎叫,而是瞪着眼睛看着我,拳頭握的緊緊的。我感到了一絲恐懼,倒退着離開了那裏,那以後我就落下了病根,每次出現暴雨,我就會陷入瘋癫的狀态,我的丈夫也開始厭倦我了,爲我在這裏置辦了一處房子,就不再理會我了。”她的神情很漠然,我無法評價或者指責她的選擇,更不能去說她是自私的,因爲我沒有經曆過這個,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同他一樣,所以我沒有資格以衛道士的口語去說她。

“你很自私。”紀顔說了四個字。那女人聽後卻自嘲地笑了笑。

“的确,你說的沒錯,但是我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了,到頭來我失去了丈夫,也沒了兒子,一個人空守在這大屋裏。”

“但是,我經常有種預感那孩子還活着,所以我最近時常會去找他,希望可以補償我對他的過錯。”女人說到這裏,終于忍不住了,那冷酷和高貴在對孩子的思念面前軟弱的不堪一擊,她捂着臉痛苦的哭泣起來。

“夫人,請不用難過,我們一定會把他找回來的。”紀顔忽然開口說道。

我吃驚地望着紀顔,這麽大的城市,到哪裏去找啊。可是紀顔的樣子不是開玩笑,他也從不開玩笑。

“那,那正是太感謝你們了,如果你們幫我找到他,無論付多少錢我都願意。”那女人放下手,一臉喜悅地望着我們。

“不用了,你還是多留着些和你孩子生活吧。”紀顔謝絕了,并且和我一起離開了那裏。

路上雨已經停了,我忍不住問他,是否真的能找到。

“你難道也認爲一個嬰兒在垃圾堆裏真的可以生存下來?”紀顔反問我。

“難道你隻是安慰那個女人一下麽?”我問道。

“不,我覺得現在應該去找那個垃圾箱裏的怪物。另外你去查查那個女人的背,景啊。”我還以爲他是一時激動就答應了。

我和紀顔分開了,他去準備陷阱來抓那個喜歡呆在垃圾箱的怪物,而我則去查了查那個貴婦人的背,景。

結果和她告訴我們的差不多,她的丈夫的确是個台灣富商,不過據說最近正在重病着,而且情況很不樂觀,大概是怕丈夫走後自己孤獨終老吧,所以想把自己孩子找回來.

而紀顔那邊已經準備好了一切,隻等着那隻怪物落網了。

等待的時間總是覺得漫長,紀顔說他在各個怪物曾經出現的垃圾桶裏都投放了沾有他血液的食物。

“隻要他吃下去,我就可以找到他。他不去碰的食物十二小時後就會沒有效力,而如果吞下肚子,血液的力量可以維持的更長一些。”紀顔自信地說,接下來則是耐心地等待十二小時。

果然,紀顔感覺到了。

我跟着紀顔來到了一家小飲食店的後門,那裏堆放着大量還未刷洗的碗筷,我打賭任何人看過之後都會對這裏的食物失去信心了。而且很快,我們在附近找到了一個垃圾桶。

一個長方形的,頂蓋則是弧形可以掀頂的鐵質垃圾桶。

“就在裏面。”紀顔肯定地說,“不過聽你說他跑地很快,我帶來絲網,這是鄉下用來捕狼的,應該用得着。”我聽從了他的話,兩人将絲網蓋住了垃圾桶的上面,接着掀開了垃圾桶。

一個黑影很迅速的跳了出來,不過這次他則撞在了絲網上。

捉到了。

紀顔趕緊把網束緊,将怪物帶回了家中。

我們好不容易把他拖了回來——一路上他都在拼命掙紮着,打開燈,我才看見他的全貌。

和普通的小男孩沒有什麽特别之處,隻是身體很髒,而且手臂很細,但大腿卻非常發達,這恐怕也是他用四肢高速奔跑的原因。

他的眼睛很漂亮,但卻帶着不解恐懼和憤怒,就像是被打擾了好夢的孩子一樣。我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腦袋。

如果不是有絲網,恐怕我的手就沒有了。

幾乎是一刹那,我看見他的嘴巴猛的張開朝我手咬過去,我下意識的避開了,牙齒咬在絲網上,斷了好幾根繩索。

“狼都無法咬斷的網居然被輕易拉開了。”紀顔歎了口氣,隻好找來一個鐵籠子暫時把它關起來,籠子裏的他顯的非常安靜,隻是盯着我們。

“他到底是如何生存下來的啊。”我不解地問。

“不,大部分嬰兒恐怕都會在丢棄不久後死去——如果沒有好心人人樣的話,可是他不一樣。帶着出生的人,他們的生命力和适應能力完全超過了普通人,怎麽說呢,或許某些惡劣的環境一個物種需要很多年才能進化到去适應,而他隻需要幾年,甚至幾個月就可以了。他猶如蟑螂一般的生命力居然靠着吃垃圾箱裏的食物活了下來,而且養成了動物的本能。

這種東西叫竜,舊時侯,一些部落對嬰兒的降生有很多規矩,比如六指的嬰兒,甚至雙胞胎或者多胞胎都被視爲不吉利不詳,生出這些孩子的家庭會被視爲賤民,孩子會被處死,如果是雙胞胎則由孩子的父母選擇一位留下來,另外一個就抛棄到荒野喂狼,而且整個部落都要‘竜’多日,可能是一種祭祀,後來泛指不詳的嬰兒叫竜。”紀顔望着那孩子,慢慢地說着。

“我曾經也是竜。”我以爲自己聽錯了,回過頭卻發現籠子裏的那個孩子正趴在地上與紀顔對視着。

“你說什麽?”我問紀顔,他則搖頭,不再說話了,我清楚紀顔的個性,如果第一遍問不出來的事情,再問下去也是多餘。

“早點睡吧,明天我們把他交給那個女人,應該可以沒事了。”紀顔打着哈欠,走進了卧房,我見外面天色很晚,于是幹脆也住在這裏一宿。

隻不過夜裏總是睡不着。

因爲我聽見了一宿的磨牙的聲音,和金屬的撞擊聲,我覺得好笑,任憑你牙齒在厲害,那籠子可是鐵做的。

果然,早上醒來,那家夥很疲倦地躺在裏面,嘴角還趟着鮮血。

我們來到了那棟豪宅,接待我們的是先前看過的傭人,我将籠子遞給她,她看了看,小心地避開了那孩子的嘴,把籠子幫我們提到了客廳,而且我們再次見到了那位婦人。

和幾天前不同,她的氣色似乎更好了,聽說我們爲她找回了兒子,非常高興,可是等她看見籠子,又吓了一跳。

“這是我兒子?”她往後退着,指着籠子說。

“那當然,難道您認爲能在垃圾桶裏生活了十年多的人還會是衣冠楚楚,懂禮識節的人麽。”我又些不滿地說。

“不,我的意思是,我要看看他的嘴巴。”那婦人說。紀顔蹲下去,找來一塊面包,扔進了籠子。

那孩子張開嘴巴大口的吞吃起來,他的牙齒和普通人沒有什麽區别啊,隻是略髒一些。

“這不是我兒子。”婦人失望地說,“他的牙齒是那種類似鲨魚一樣的連着的鋸齒,不是這種人的牙齒。不過還是很感謝你們,雖然他不是我兒子,我還是會好好照顧他,讓他能重新變成人。”說完,他朝我們鞠了一躬。

我和紀顔向她告辭,走出了那房子。

“我總覺得那有些不對。”紀顔低聲說。我則反問他哪裏不對了。

“如果這孩子在垃圾堆裏生活了十年,爲什麽我們現在才發現他啊,不可能十年中他從來沒被人發現過,你在這裏生活了這麽久,有聽說過麽。”

我當然搖頭。

“還有,那傭人從你手中接過籠子,卻沒有任何一點的驚訝表情,另外房間裏的那些鐵制的家具,太古怪了。”紀顔說的的确很有道理,不過我實在不明白是爲什麽。

“對了,那個台灣富商還有别的子女麽?”紀顔忽然問道。

“沒有,他隻剩下一個八十多歲的老母親,而且似乎他如果死了,所有的錢都回歸他母親,如果老太太再去世,那遺産都會歸爲政府和慈善機構。”我如實說。

紀顔皺了皺眉頭。

“我覺得我們可能被利用了。”紀顔歎氣道,他望了望那棟豪華的房子。

“算了,這些家事也不是我們管的了的。走吧。”紀顔拍了拍我肩膀。

一個月後,我接到了一則消息,因爲我始終注意着那個婦人和她重病的丈夫,而現在,她丈夫已經去世,而遺産的絕大多數落到了老太太手裏,後來據說這位婦人帶着一個孩子去了台灣,并告知說這是她丈夫僅存的兒子,老太太自然很高興,在做過了檢查後,證明了的确是她兒子的骨血,所以把那孩子留在了身邊,并且再次承認了這個兒媳婦的身份,原來以前的矛盾來自于這個女人好賭成性,而且遺失了自己的孩子,而并非是因爲什麽生下來帶有的不祥之子。

可是沒過多久,老人被發現死在了家中,喉嚨都被咬斷了,仿佛是什麽野獸幹的,那唯一的孫子也不見了。所有的錢,全部變成了那婦人的财産。

我把這事告訴了紀顔,他嗯了一聲。

“其實我覺得那婦人可能早就找回了自己曾經丢失的孩子,再養育了段時間後發現無法把他變成正常人,所以又再度抛棄了吧,那孩子也就逐漸養成了在垃圾箱裏尋找食物的習慣,大概最近她發現被她抛棄的兒子又有了利用的價值,才在那天演了出戲,想讓我們再次把他找回來。

具備野性的孩子果然如她所願将那老人咬死了,所以自然所有的錢都歸她了。至于如何使那孩子咬死自己的奶奶,或許早就是那女人的訓練課程之一吧,即便是獅豹一類的野獸,也是會被人類輕易的埋下暗示而産生條件反射的。”

原來如此。

不過我覺得很不舒服,被人利用自然不是什麽讓人值得驕傲的事情,我決定再去她家一次,和那女人好好說道一下,紀顔沒有阻止我。

來到她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我忽然看見一道影子飛快的跳進了客廳開着的窗戶,我叫來了傭人,她認得我,并開了門,說太太在客廳。

我信步走進去,沒到客廳卻聞見好大一股血腥味。

打開門,卻看見那個孩子伏在地上,死死的咬住那女人的喉嚨,看樣子似乎沒救了,眼睛已經泛白,手腳無力的耷拉下來。

那孩子,不,還是叫他竜吧,似乎知道我來了,朝我大張着沾滿了鮮血的嘴巴,發出了嗚嗚的悲鳴。

那一刻,我借着不多的外面透過來的最後一絲光線,清楚地看見,在他那如普通人牙齒的後面還長着一層牙齒。

密密麻麻,如鋸齒一樣的,閃着銀色的光。

當外面完全接近黑暗,他敏捷地跳了出去,馬上消失在夜色之中。

或許有一天,我還能在垃圾箱邊遇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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