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這晚過後,注意到那隻貓的,還有瘦子。
每逢午夜,他就會蹑手蹑腳地從床上爬起來,躲在窗簾後,等待着黑貓的到來。
而貓也從未辜負過他的期望,總是準時順着樹幹爬上來,躍到我們的窗外停留一會兒。有時它看到瘦子站在窗前,幹脆轉身就走,似乎十分通人性。
時間一久,不光是我們倆,連芝麻都注意到黑貓的存在。
隻要一到午夜,我們三個就會不約而同地睜開雙眼,傾聽着窗外清晰的貓叫。
“我再也受不了!”兩周之後,瘦子終于爆發了,“天天睡不好覺,太影響學習了,今晚我一定要把那隻貓殺了!”
“把它攆走呢?”芝麻小心翼翼地說,“殺了太殘忍。”
“那貓一定有古怪……”我想起靳晨的話,“一隻正常的貓,怎麽會天天晚上爬我們宿舍的窗台?而且它就蹲在那兒看我們,簡直太反常了!”
“對,我也覺得那隻貓有問題,所以一定要把它殺了!”
那隻古怪的黑貓,激起了我們濃重的殺意。當晚我把那根細麻繩打成了個圓形的活結,放在了窗台上。等貓在午夜準時出現的時候,我們隻是輕巧地拉了一下繩子,這個可憐的動物就被麻繩套住了後腿。
“喵——”貓受到了驚吓,猛地一竄,卻被吊在半空,發出了凄慘的哀嚎。
“放了它吧!估計它吃點苦頭就不會再來了!”芝麻望着扭動不停的貓,有點心軟。
“既然抓住了,就幹脆把它弄死!”瘦子一把把貓拽上來,将它裝到一個黑色的垃圾袋裏。
“去廁所,那裏沒人!”我拿起早已準備好的木棍,跟着瘦子走出宿舍。
我們在冰冷的隔間裏,狠狠地打着肮髒的口袋。貓在裏面翻滾哀嚎,叫聲一聲比一聲凄厲,那刺耳的叫聲卻令我們變得更加兇狠。
不知打了多久,我的手臂都有些發麻,袋子裏流出粘膩的鮮血,我們才終于住手。
瘦子翻開口袋,确認黑貓已經被打死,就将它順手扔到了走廊的垃圾箱裏。
5
這晚過後,一切都歸于平靜。我們該複習的複習,該沖刺的沖刺,日子過得繁忙而充實。
但是奇怪的是靳晨,自從貓被打死之後,他又回複了初見時的冷漠,一回到宿舍就蒙頭大睡,連話都不說多一句。
然而這種平靜的日子并沒有持續多久,一個月後,天氣日益轉涼,在一個冬雪飄飛的夜晚,我居然又聽到了貓的叫聲。
那晚飛濺的鮮血仍曆曆在目,我頓時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向窗外看去。
隻見窗台上積着一層薄薄的瑞雪,冷風蕭瑟,哪裏有黑貓的影子?
或許是神經過敏?我撓了撓腦袋,又窩回床上,但是剛一閉上眼,細微的貓叫聲又響了起來。
那聲音仿佛萦繞在腦際,揮不去,趕不走,但是一旦尋找,它就又像清淡的晚風一般,融入濃濃夜色之中,毫無蹤迹可尋。
整整一晚,我都被深深的恐懼包圍,輾轉反側,無論如何也不能入睡。
寂靜的深夜中時而傳來床闆的“咯吱”聲,似乎有人跟我一樣,也在不斷翻身。
“我聽到了,貓又在叫!”第二天午飯時間,瘦子雙眼充血地說,“它沒死,那晚我們還是失手了!”
“不可能,那隻貓明明被打死了,還是你把它扔到垃圾箱裏的!”我故作平靜地回答。
“其實我一直沒敢跟你說……”他一邊用飯勺狠狠的插着飯菜,一邊小聲說,“第二天早上,我特意翻了翻垃圾箱,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我愣愣地瞪着瘦子,一句話也說不出。
瘦子的眼睛變得血紅,“箱子裏根本沒有死貓,隻有一灘血,甚至連那個黑色的垃圾袋也消失了!”
“那我們該怎麽辦?”我握着筷子的手有些抖。
“再幹一次!”瘦子惡狠狠地說,“我就不信這次殺不死它!”
我呆呆地望着眼前這個表情猙獰,兇神惡煞般的朋友,心中竟湧起一絲強烈的陌生感。
這是怎麽回事?那隻貓到底帶來了怎樣的噩運?爲什麽一夕之間,大家都變得面目全非?
從那天開始,瘦子就很少跟我們說話了。但是一回到宿舍,他就像是守候着獵物的獵人一樣,精神百倍的守在窗前,等候着貓的出現。
然而窗外隻有凄冷的北風,和飄飛的細雪,哪裏有貓的影子?
但是那隻貓似乎從未自我們身邊離開過,夜半裏,悄悄時,稍一走神,屋子裏就會響起幾聲細不可聞的貓叫。
在這種情況下,不光是瘦子一個人,我跟芝麻也變得神經緊張,稍微一點大的響動就會将我們吓一跳。
而瘦子則漸漸處于一種半癫狂的狀态,每當有貓叫聲響起,他就會第一時間從床上彈起來,迅速沖到窗前。
他那亢奮的雙眼,讓我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似乎有什麽可怕的事情即将發生。
果然,在寒假之前,預感終于變成了現實。
那天依舊是午夜,守在窗前的瘦子似乎發現了什麽,突然像是羚羊般跳起來,揮舞着手中的木棍就往外跑。
“我看到它了,就在學校的圍牆後!這次我一定要殺了它!”他一邊跑一邊大聲地喊。
“你想找死嗎?千萬别去!”原本像是死人般沉睡的靳晨突然從床上跳下來,緊緊摟住了瘦子的腰。
“你算老幾?趕快放開我!”瘦子拼命地掙紮,頭發亂成一團,活像是個失常的精神病人。
我跟芝麻也急忙爬起來,手腳并用的幫靳晨按住瘦子。
可是瘦子似乎喪失了理智,口涎直流,目光渙散,力氣大得可怕,幾下就掙脫我們的桎梏,飛快地沖出了大門。
“貓啊——,貓啊——”他邊跑邊凄厲地喊,聲音沙啞可怕。
我望着在走廊中遠去的瘦子,突然有種悲涼的感覺,仿佛他這一去,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6
然而就像我所想的一樣,瘦子這一去,果然再也沒有回來。
他瘋了,第二天打掃操場的工人出來清雪,看到了坐在籃球架下,凍得臉龐青紫的瘦子。
據說他被發現時,手裏還抱着半截木棍,嘴裏不斷念叨着“貓”之類的話。
“楊義,我好害怕,我再也受不了了!”瘦子被家長帶走之後,學校也沒有安排學生進來,芝麻看着瘦子曾經睡過的,空空如也的床鋪,臉色慘白地對我說,“你說下一個會不會是我們?那隻貓死了,它變成妖怪來報複!”
“你怕什麽?要怕也是我怕,畢竟殺它的時候我也有份。”我安慰他兩句,走到宿舍中央,盯盯地望地面上那個紅漆繪成的圓圈。
冥冥之中,我總覺得這個奇怪的圓圈跟這一系列的怪事有關。
“那、那個,不是我畫的……”芝麻摸着鼻子,小聲地說,“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來之前就有了。”
這點我相信,因爲我們報道的那天兵荒馬亂,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讓他去找油漆,畫下這樣的東西。
“不過我覺得這東西很邪門,看着就讓人害怕……”芝麻膽戰心驚地走過來,“你說?這些事會不會跟它有關?”
“别胡思亂想了,馬上就要期末,還是好好複習吧!”我背上書包,轉身就往教室走去。
“你起來一下!”到了教室,我徑直走向坐在最後一排,蒙頭大睡的靳晨,“我有話要問你!”
“是關于貓的事情嗎?”他擡起頭,臉上仍是失血的青白。
“晚上的貓叫到底是怎麽回事?那天我們明明已經把黑貓打死了,爲什麽宿舍裏還會有貓的叫聲?”
“有的時候會叫的,并不隻是一隻貓。”靳晨似乎也很困擾,不耐煩地撓了撓腦袋,“而且,在半夜發出叫聲的真的是貓嗎?”
“你這是什麽意思?”我越來越不懂他在說什麽。
“我以爲把貓打死,一切就會結束,現在看來并非如此……”他完全無視我的問題,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似乎從一開始我就犯了個錯誤,過去是,現在也是……”
眼見在他那裏什麽都問不出來,我隻好長歎一聲,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你不覺得那個家夥很奇怪嗎?”瘦子離奇的發瘋令周遭都飄蕩着一種詭異的氣氛,我跟芝麻變得形影不離,他突然說了這句莫名其妙的話。
“誰?”我明知故問。
“靳晨!”芝麻小聲說,“他晚上睡覺時連一點聲息都沒有,簡直就像死人!”
“可能是睡得比較沉吧。”
“而且我一直沒對你說……”他确定身邊沒有人注意,才繼續說下去,“那天比我早到宿舍的人隻有他,那個圓圈,還有貓的事情是不是他提前就布置好的?就是爲了算計我們?”
我面上不置可否,心裏卻惴惴不安。
第一個提出殺貓的是他,但是他自己卻并不動手,卻慫恿我跟瘦子;第一個報到的也是他,但在報到之後就立刻請假回家,簡直像在躲避什麽。
難道這些離奇的事件,都是他一手布置?
人心是世上最黑暗的土壤,一旦孕育出芥蒂,就永遠難以消除。
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下,我跟芝麻卻對靳晨逐漸疏遠,時不時還要提防着他。
午夜的貓叫聲還在繼續,不過頻率比以前低了不少。
“你們在懷疑我嗎?”一天晚自習結束之後,靳晨終于爆發了。一向冷淡的他很少發脾氣,他朝我們怒吼,額上青筋暴流,眼珠血紅,與當初的瘦子竟有幾分相似,“靠,老子一定要把那隻死貓揪出來,你們就給我等着吧!”
我跟芝麻噤聲不語,垂首望着地面上的血紅圓圈,算是默認。
狹小的鬥室裏,溫度幾乎降成冰點,靳晨狠狠瞪了我們一眼,憤怒地摔門而去。
而那晚過後,瘦子曾經睡過的靠窗的床鋪上,又多了一個輾轉反側的身影,每當窗外傳來細微的響動,他就會像是敏捷的獵狗般一躍而起。
這種癫狂的忘我狀态,竟與前幾天的瘦子如出一轍。